“报——!”
一声急促的嘶吼划破大帐内的沉寂。一名浑身裹挟着风尘的斥候踉跄冲入,单膝重重砸在地面,甲胄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头盔下的面容被尘土与汗水模糊,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杨刘方向燃起最高等级求援烽火!虽遭敌军压制,但烟迹仍清晰可辨!安彦之将军...危在旦夕!”
帐内诸将顿时骚动起来。一位虎背熊腰的将领猛地跨前一步,他浑身肌肉虬结,浓眉下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燃烧着熊熊战意。此人正是梁军骁将,骑兵都指挥使谢彦章,他声如洪钟:“贺将军!杨刘乃黄河咽喉,一旦失守,汴梁门户洞开!末将愿率本部精骑为先锋,星夜驰援,定要将那些唐狗杀个片甲不留!”他粗壮的手臂在空中狠狠一挥,铠甲随之哗啦作响,仿佛已经按捺不住胸中沸腾的战意。
贺瓌缓缓抬起眼帘,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冷冷扫过谢彦章涨红的面庞。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将目光转向帐中另一位沉默的将领——步军都指挥使王彦章。这位以稳健着称的勇将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贺将军,烽火既燃,救援刻不容缓。然唐军既敢围城,必设伏兵阻我援军。末将以为,当以主力稳步推进,步骑协同,沿河岸烽燧台互为犄角,步步为营,方为上策。若贸然轻进,恐中阎宝奸计。”他粗糙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几道沉稳的轨迹。
贺瓌的目光在两位将领之间来回游移,最终落在案上那张布满标记的地图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划过濮州至杨刘的路线,声音低沉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将军老成持重,所言有理。然兵贵神速!杨刘若失,黄河天险顿开,汴梁震动!谢将军!”
“末将在!”谢彦章浑身一震,眼中精光暴涨。
“着你率三千精骑即刻出发!轻装疾进,一人双马!沿河岸官道全速推进!遇小股唐军不可恋战,直抵杨刘城下!首要之务探查唐军虚实,搅乱其围城部署,与安彦之取得联络!若有机会...”贺瓌突然攥紧拳头砸在案上,“当以雷霆之势焚其辎重,破其营垒!”
“得令!”谢彦章抱拳一礼,转身大步流星冲出帐外,铠甲铿锵之声久久回荡。
“王将军!”贺瓌的声音陡然转沉。
王彦章沉默抱拳,如山岳倾身。
“你率两万步军主力携攻城器械紧随其后!沿途确保烽燧台畅通!以三烟为号,与中军及杨刘守军保持联络!若遇唐军主力...”贺瓌突然抓起令箭重重插在沙盘某处,“立即结阵固守,待我中军合围歼之!”
“末将明白!”王彦章声如闷鼓,转身时重甲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
“其余诸将,随本将军坐镇中军,以为策应!传令三军,即刻拔营!”贺瓌霍然起身,桌案上的令箭被他一把抓起,狠狠掷于地上,“驰援杨刘,击破唐贼!杀!”
“杀!杀!杀!”
帐中怒吼如惊雷炸响,震得烛火剧烈摇晃。杀气化作实质般的寒风,卷着帐帘猎猎作响。
濮州大营霎时沸腾。号角声撕裂长空,战鼓声撼动大地。营门处,谢彦章的三千铁骑已如黑色洪流奔涌而出。战马喷吐着白雾,铁蹄掀起漫天黄尘。骑兵们伏在马背上,长槊如林指向西北,甲胄在朝阳下泛着冷冽的寒光。马蹄声如滚雷碾过冻土,震得道旁枯树簌簌发抖。
紧随其后的是王彦章的步军方阵。重甲步兵踏着整齐的步伐,每一步都让大地微微震颤。长枪如荆棘丛林,盾牌连成移动的城墙。攻城锤的巨轮碾过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云梯车高大的轮廓如同移动的楼阁。最后是贺瓌亲率的中军精锐,铁甲在晨光中连成耀眼的银河,旌旗蔽空,刀戟如霜。
梁军庞大的援兵序列,如同一条沿着黄河南岸缓缓蠕动的巨蟒,朝着杨刘城的方向,坚定而充满压迫感地压了过去。沿途的烽燧台,如同被点燃的烽火接力棒,一座接一座地在梁军队伍前方和侧翼燃起。巨大的篝火堆被点燃,浓烟滚滚,直上云霄。这是梁军特有的联络方式:三堆烽火齐燃,浓烟笔直,代表“主力来援,畅通无阻”。滚滚的浓烟,在寒冷的春日晴空下,划出一道道清晰而刺目的轨迹,将梁军庞大的动向,毫无保留地昭示于天地之间。
几乎就在濮州梁军拔营的同时,距离杨刘城西南方向约五十里,一处名为“落雁陂”的黄河故道弯曲处。此地河岸陡峭,芦苇丛生,地形复杂。一支约两千人的后唐轻骑,如同融入枯黄芦苇荡的幽灵,静静蛰伏。战马衔枚,士卒噤声,只有棱刺蹄铁偶尔刨动冻土的轻微“嚓嚓”声,以及黄河水在未完全解冻的冰凌缝隙中流淌的呜咽。
统率这支精骑的,正是准备多时的李珂!他端坐于一块背风的巨石之后,身披半旧的黑色皮甲,外罩灰扑扑的粗麻斗篷,脸上涂着泥灰,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隼、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眺望着东北方天际。
视野中,一点、两点、十数点…刺目的浓烟柱,如同魔鬼擎起的黑色标枪,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接二连三地刺破苍穹。那烟柱升腾得极高,在春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异常醒目。李珂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来了!梁军的援兵!规模庞大,而且…毫不掩饰!
“将军!东北方,三烟齐燃!梁狗主力动了!看烟迹走向,是直奔杨刘而去!”一旁的齐安山压低声音,指着天际,脸上既有兴奋,也有一丝凝重。梁军如此大张旗鼓地燃烽示警,气势汹汹,显然是有备而来。
李珂微微点头,目光扫过身边同样屏息凝神的将领们,声音低沉而清晰:“贺瓌老贼,倒是不蠢。想用这烽火连天,既壮己方声势,又震慑我军,还与杨刘城互通消息?哼,打得好算盘!”他眼中寒光一闪,“阎将军军令,令我部不惜一切代价,迟滞梁军援兵,切断其与杨刘联络!这烽燧台,就是贺瓌的耳目喉舌!拔了它,梁军就成了聋子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