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后方的赵书翰也已经带着旌节来到,于是王璟若便在耶律阿保陵前宣读了后唐祭文,并依礼祭拜。一应事宜完成后,他转身对月理朵说道:“皇后娘娘,临潢府中空虚,还请起驾回宫,安顿大局为好。”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关切。
月理朵点点头道:“返回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说罢将冰冷的目光投到了跪在一旁的剌葛和安端身上。那眼神中的寒意,让周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这兄弟二人被人在俘虏堆中指认出来,随即便被押到陵前,等待发落。而他们身边,放着的便是迭剌哥和寅底石的首级,两颗头颅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此时见月理朵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二人不禁微微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安端颤声说道:“可敦,念在大哥在天之灵份上,还请饶了我等性命,我等愿往渤海国做一囚徒,终生再不返回临潢府中。”说罢不住哭泣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月理朵不为所动,只是冷冷说道:“安端,你自幼便受先帝庇佑,先帝待你名为兄弟,但情比父子。可你不思感恩,屡次三番受人蛊惑,行叛乱之事,你可还有面目说先帝在天之灵?”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刺得安端浑身颤抖。
看着软软坐倒在地的安端,月理朵又将目光转向剌葛,声音更加冰冷:“你数次甘为首恶,先帝念在与你一母同胞,不忍施以毒手。可先帝新丧,你便在祖陵前叛乱,惊扰先帝英灵,其心可诛!”
说罢抬头望向王璟若,伸出左手说道:“王节使,还请借刀一用!”
王璟若将腰间血饮刀解下,双手恭敬地呈到月理朵面前。月理朵左手拔刀出鞘,寒光在火光下闪烁,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她望向一旁贵族众臣,朗声说道:“剌葛等人阴谋叛乱,搅扰先帝英灵,今诛其于先帝陵前,家中妻儿一律贬为奴隶,以儆效尤!”说罢,挥刀将二人砍翻在地,取了首级,与迭剌哥和寅底石的首级一道供奉在耶律阿保陵前。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大事落定,月理朵随即传旨返回临潢府。在大队人马的护送下,队伍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返程的道路。那些贵族大臣们也在劫后余生的忐忑中紧紧跟随,不时回首望向渐行渐远的祖陵方向,眼中既有逃出生天的庆幸,又带着对未来的茫然。
随着队伍越走越远,耶律阿保陵前只剩下了几堆篝火仍在燃烧,跳动的火苗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青烟袅袅直上天际,与下方沾满鲜血的草地相映,无声地诉说着这场不平凡的葬礼。几只乌鸦盘旋而下,落在染血的石阶上,发出凄厉的鸣叫,为这肃杀的秋日更添几分悲凉。
返回临潢府后,王璟若命大军驻扎于城外,自己则带着谢明君和赵书翰并一众亲卫持旌节入到城中,在驿馆安顿下来。
数日之后,月理朵安顿了朝政,于宫中召见后唐使节。此时的临潢宫城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宫墙上的守卫比平日多了数倍,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塞北的秋日总是过得十分迅速,刚刚过了中秋,寒冷的天气便席卷而来,令人猝不及防。此刻临潢府的秋风,卷着祖陵萨满祭祀残留的灰烬与松香,呜咽着扑打在皇宫大殿外厚重的毡帘上。那风声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刀剑相击,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的血与火。殿内,青铜火盆燃得正旺,上好的松木发出噼啪的声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祖陵平叛之役尚未散尽的铁锈味,混合着伤药苦涩的气息,在殿中久久不散。
月理朵此刻正端坐于铺着斑斓虎皮的坐榻之上,素白貂裘裹着她单薄的身躯,衬得脸色近乎透明,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她宽大的左袖自然垂落,右臂的位置,貂裘下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空瘪,末端紧紧束着金线编织的束带,那是自断手腕殉葬留下的、震慑群臣的权力烙印。一碗浓黑的药汤在矮几上氤氲着苦涩的热气,药碗旁放着一方素帕,上面沾着点点暗红的血迹,是她此刻虚弱躯壳与紧绷神经的见证。
帐帘轻启,挟裹着冰冷的北风穿入殿中。王璟若手持旌节,带着谢明君、赵书翰步入殿中,身后则是手扶刀柄的巴图尔和如铁塔一般的阔阔台拔都。巴图尔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殿内每一个角落;而阔阔台拔都那魁梧的身形几乎挡住了半个殿门的光线,这个兀良合台麾下最勇猛的万夫长,如今已经成为了王璟若的贴身护卫,他腰间悬挂的马刀刀鞘上刻着复杂的花纹,在火光下闪烁着危险的信号。
此刻王璟若已经褪去甲胄,换上了一身深紫色的常服,衣襟上绣着暗纹云雷,常服外罩玄色貂氅,更显得他身形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刻着的风霜,似在叙述这些年的遭遇。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透着坚毅与沉稳。他的出现,瞬间聚焦了所有契丹重臣的目光——耶律曷鲁、韩知古…这些刚从叛军刀锋下被王璟若解救出来的贵族大臣们,眼神交织着感激、敬畏与挥之不去的审视。而城外驻扎的那数万铁骑,则是是震慑国内蠢动势力的定海神针,也是悬于头顶的利剑。
“外臣王璟若,奉后唐皇帝陛下旨意,觐见皇后娘娘。”王璟若依礼长揖,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声音沉稳地穿透帐内低语。
月理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又滚烫的手同时攫住。时光模糊了少年轮廓,却抹不去那份刻入骨髓的熟悉感。然而,这熟悉感瞬间化为锋利的冰锥——正是他!在幽州城外的一脚,踢碎了耶律阿保的胸骨,也踢碎了她此后的岁月!旧日朦胧的情愫、噬骨的丧夫之痛、对眼前危局的清醒认知,以及……那个深埋于心底的秘密,如同毒藤般在她心间疯狂缠绕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