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若嘴角噙起一丝浅笑,眼中闪过赞许之色:“有杨将军这等猛将相助,真如猛虎添翼。末将在此谢过司徒大人厚爱。”说罢双手捧起鎏金酒樽,向着符审遥遥一敬。酒液在阳光下泛起琥珀色的光泽,席间顿时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气氛。
数日后,云州城外旌旗猎猎,王璟若率领万余铁骑整装待发。战马嘶鸣间,铁甲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符审更是亲自相送,直至数里之外。只见其须发皆白,在秋风中微微颤动,却仍挺直腰板,执手相嘱:“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愿你旗开得胜,立下不世之功,重现当年冠军侯封狼居胥的伟业!”
王璟若深深一揖,玄色披风在风中翻卷如云。随着他翻身上马的动作,腰间血饮刀与马鞍相碰,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身后万骑如龙,踏起漫天烟尘,向着苍茫的北方绝尘而去。
就在王璟若率大军出白道关北上不久,这则军报便如插翅般飞到了云内城中。阿古直展开面前军报,眉头渐渐拧成一个结,最终长叹一声,缓缓靠回了雕花椅背上。椅背上的狼头浮雕硌得他后背生疼,却浑然不觉。
一旁的敌鲁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可知唐军领军之人是谁?”
阿古直将手中军报轻轻放在案几上,羊皮纸与檀木桌面相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既熟悉契丹情形,又可领军破敌者还能有谁?”他苦笑道,“来的正是我们的好兄弟王璟若。”
敌鲁闻言一喜,古铜色的脸庞上绽开笑容:“既然是王璟若前来,那我等有何可忧?以他与我等的交情,断不会为祸云内。”
阿古直望向自己这位性情耿直的大哥,眼中闪过一丝羡慕,许久才开口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我们与他并肩作战,情同手足;如今却已是敌国之将。”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城中袅袅升起的炊烟,“前番陛下打算起兵入关时,我便去信给月理朵,让她好生相劝。我契丹各部方才统一,国力未稳,仓促起兵入关,一旦事败,恐有灭顶之灾。但月理朵回信说陛下一意孤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如今后唐举兵而来,其意不问可知。我等便是与王璟若有些情义,又如何能敌得过国之大义?”
敌鲁闻言沉默,粗壮的手指在刀柄上来回摩挲,良久才开口问道:“如今后唐大军自云州出关,不日便到城下,我等该当如何?”
正当兄弟二人愁眉不展之际,堂外传来拐杖顿地的声响,一声声如同敲在心头。片刻后,月碗在侍从搀扶下缓步而入。兄弟二人连忙起身,一左一右将老父扶到座椅上。
阿古直关切地问道:“阿父近日身子欠佳,何不在府中静养?”
月碗重重地喘了口气,苍老的面容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如今后唐大军压境,你等准备如何应对?”
阿古直面露难色:“孩儿正在为此事犯难。于私,王璟若对我月家有大恩,若出兵相抗,无异于忘恩负义;于公,我等乃是契丹一族,后唐为报仇而来,若坐视唐军长驱直入,则我契丹百姓定有大难,亦有负圣恩。因此左右为难,无法决断。”
月碗闻言沉默,许久后开口问道:“若我等起大军与之相抗,胜算能有几何?”
阿古直沉思片刻,声音低沉道:“据探马回报,唐军万余铁骑,皆是精锐。前番关内大战,陛下几乎抽尽塞北精锐,如今云内城中可战之力不过三千...”他摇了摇头,“若出兵迎击,无异于以卵击石;便是守城,只怕也...”
月碗突然抬头,目光如电:“既然没有胜算,还有何可犹豫?莫非要将月家百年基业断送于此?”
月碗的话如当头棒喝,令阿古直顿时愣在当场,是的,自从收到消息以来,他身为云内夷离堇,心中所想的全是如何保全自己治下契丹百姓,拒敌于草原之外。却忘记了自己乃是如今的月氏一族族长,月氏一脉的安危全系于自己身上,一旦事败,则月家恐怕会就此衰落,而到时以其余七部的性子,只怕绝不会放过月家残余之人。
想到这里,阿古直深吸一口气,草原上凛冽的秋风灌入肺中,让他神智为之一清:“阿父所言极是,孩儿明白了。”转向敌鲁,“大哥,准备些犒军的牛羊,随我出城迎接唐军。”
与此同时,云内城外三十里处,王璟若的大军正在缓缓行进。秋日的草原上,枯黄的草叶在风中起伏如浪,马蹄踏过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杜厚朴策马来到王璟若身侧,低声道:“大人,前方探马已经发现云内城的斥候,按您吩咐,弟兄们未曾拦截。想来城中已经得了消息。如今我等...”
王璟若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云内城墙,嘴角微扬:“继续前进,至城外十里处扎营。”
杜厚朴曾在王璟若麾下到过云内,自然知晓其中渊源,忍不住试探道:“这云内之主乃是月家,我等是否要...”
话未说完,王璟若侧目冷视,那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你可是忘了幽州百姓的惨状?忘了周副使是如何以身殉国的么?”
杜厚朴被他冰冷的眼神一扫,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忙低头:“末将不敢。”
王璟若语气稍缓,却依然冷峻:“老杜,你随我征战多年,如今也算我麾下重将,将来总有一日要独领一军的。须知道,为将者当公私分明,因私废公之举断不可行。本官虽与月家有旧,但此战乃是两国之争。若因私废公,则幽州之事必将再度重演,到时你我如何前去面对陛下?”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阿古直若是机灵些,此战过后,月家或可更上一层楼;若他不识时务,那就...”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烟尘大作。隆隆的马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颤动。常春等将领立即传令各营列阵,弓弩手张弦待发,长枪如林般竖起。
片刻后,一支轻骑出现在地平线上。为首的“月”字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转眼便至数百步外。王璟若抬手止住准备冲锋的将士,独自策马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