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那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盖过,却精准的刺中了苏清漪的神经。
脚下的青石砖,又裂开了一道。
这一次是从她脚跟底下蔓延开的,细如发丝,却黑的深不见底。
一股腐朽的气息,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味,从裂缝里冒了出来。
苏清漪的目光从远处那道玄色身影上收回,重新落在自己身前这尊从地里硬生生拽出来的石椁上。
夜玄凌那句“因你已是结局”,还在耳边回响,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结局?是她这个穿书者的结局,还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她没时间细想。
石椁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像是里面关着一头猛兽。
那震颤的频率,与她自己的心跳,与腹中胎儿的悸动,已经完全重合。
一下,两下,三下……沉重,有力,仿佛在擂动战鼓。
所有纷乱的线索,所有人的算计,最终都指向了这口诡异的石棺。
躲不过了。
苏清漪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冷,带着一丝血腥气,刮得肺叶生疼。
她不再犹豫,双手坚定的按上了粗糙的石椁盖。
掌心刚一贴上,那股熟悉的震动骤然停止。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
紧接着,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
【叮——药棺已锁定,开启权限验证中……】
【验证失败。】
【开启条件:补全‘未履行孝道’。宿主穿越至今,未替原身之父苏长青守灵三日。】
苏清漪的指尖猛的一僵。
守灵?开什么玩笑。
她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就已经死了,直接被扔进乱葬岗,哪有机会去守什么灵?
再说,她连苏长青长什么样都记不清。
不,不对。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潜入那片被刻意忽略的记忆深处。
一幅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场景是现代的。
秋风萧瑟,落叶铺满了陵园的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
两块并列的墓碑上,父母的黑白照片在阴沉天色下显得格外安静。
她当时站在墓前,手里攥着一份新药的临床数据报告,只匆匆放下一束白菊,甚至没来得及擦去碑上的落叶,就接了个电话,转身投入了下一场实验和会议中。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原主记忆里模糊的片段。
百草堂的后院,灵位前香炉的灰烬早已冰冷,上面连一根燃尽的香签都没有。
小小的女孩被继母关在柴房,只能透过门缝,遥遥望着那个方向,饿得头晕眼花。
原来,“未履行孝道”这件事,横跨了两个时空,是她与原主共同的亏欠。
没扫的秋叶,未燃的香。
这就是代价。
好,我认。
苏清漪猛的睁开眼,眼底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决然。
她双臂肌肉绷紧,腰腹发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沉重的石椁盖奋力向上推去——
“轰隆——”
石盖开启的瞬间,一股灼痛感从她的喉咙里炸开,如同被灌下了一整壶烧红的炭火。
“呃!”
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喉骨仿佛在被一寸寸的烧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
剧痛还未平息,膝盖处又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好像骨头被硬生生碾碎。
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双腿不受控制的向前跪倒。
可她没有跪下。
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扒住石椁的边缘,指甲在粗糙的石面上划出十道刺眼的血痕。
她撑住了,以一种半跪半趴的姿势在石椁前。
鲜血顺着指尖滴落,视野因剧痛而模糊。
她强撑着抬起头,看向椁内。
没有尸骨,没有陪葬品。
只有一卷青翠的藤蔓,静静的躺在椁底。
藤蔓之上,放着一本熟悉的册子——那本沈昭容捧着的《坤德金册》。
此刻的册子已经完全合拢,在册页的正中心,嵌着一枚印章。
那印章通体温润,凤钮盘旋,正是皇后的凤印。
可苏清漪的瞳孔却猛的一缩。
那凤印底座的印钮,根本不是什么凤凰,而是一尊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药碾!
那是百草堂祖上传下来的信物,她小时候还拿在手里玩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心神剧震时,异变再生。
一直状若疯魔的柳嬷嬷,袖中猛的飞出一道白光。
那是一枚只剩下半边的玉珏,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咔”的一声,不偏不倚的嵌入了石椁盖与椁身之间的缝隙里。
玉珏上的“木”字在接触到石椁的瞬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化为飞灰。
灰烬之下,露出了一个崭新的、笔锋秀丽的字。
——芷。
苏芷。她母亲的庶妹,原主的小姨。
这枚玉珏,竟是苏父当年与苏芷的定亲信物。
“呵呵……呵呵呵呵……”柳嬷嬷捂着自己被哑藤灰毁掉的喉咙,发出一连串破风箱般的怪笑。
她双眼流出血泪,死死盯着苏清漪,嘴唇无声的开合着,那口型分明在说:“他娶你娘那天……我烧了焦山……只为毁掉能救我姐姐的药方……”
苏清漪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还没等她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另一侧,拄着拐杖的林嬷嬷突然将手中的木杖重重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闷响,仿佛敲在了地脉之上。
一根比发丝还细的嫩芽,竟从她拐杖的末端破土而出,如同一条有生命的青色小蛇,闪电般钻入石椁的缝隙,缠上了那枚凤印。
嗡——
凤印骤然大亮,耀眼的光芒投射在椁壁上,映出一幅流动的光影。
画面中,一个面容温和的中年男人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正是苏父。
他握着一个五六岁小女孩的手,正是幼时的苏清漪。
他颤抖着,将一粒黑色的槐籽,埋进了百草堂后院的泥土里。
“阿漪,记住……此树成荫,吾女……必归。”
几乎是同一时刻,角落里,吴婆子陶瓮中的三百盏骨灯齐齐大放光明。
灯火汇聚,在半空中投射出一个模糊的虚影,那虚影的面容,与光影中的苏父一模一样。
虚影抬起手,穿过层层阻碍,轻柔的抚向苏清漪微微隆起的小腹。
一股暖流,顺着他手掌抚过的地方,缓缓注入。
苏清漪再也撑不住了。
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砸进石椁里,落在青藤之上。
那撕裂般的喉痛,竟奇迹般的缓和了几分。
椁内的凤印像是受到了感召,自动从金册上浮起,缓缓飞到她的面前,悬停在她的眉心一寸之处。
青色的光华流转,那光芒的搏动频率,竟与她腹中的胎动,完全同步。
柳嬷嬷心口那枚伪诏烙印,滴下了最后一滴金色的液体。
金液落入椁中,没有散开,而是在青藤上化作一行小字:孝承药脉,非血缘,乃心印。
远处,夜玄凌终于动了。
他踏月而来,玄色的王袍下摆沾染了几点雪的寒意。
夜玄凌走到近前,停下脚步,手中那本《玄枢》无风自动,摊开在空白的一页。
崭新的墨迹,正在月光下,一笔一画的缓缓浮现。
“这一次,我不写悲剧——”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的传入苏清漪的耳中,“因你已是结局,亦是开端。”
话音未落,一股尖锐的杀气,自身后猛然爆发。
“妖言惑众!毁我大靖国运!死!”
柳嬷嬷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禁卫军的制式长剑,状若疯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石椁狠狠劈下!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