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抓挠声细碎又阴冷,带着一股要把自己皮肉撕开的狠劲。
瓜洲渡口的雾比京城更重,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苏清漪紧了紧斗篷,铁皮车厢上的藤蔓已经枯萎成了黑灰色的草绳,一碰就簌簌的掉渣。
只有怀里那枚豆壳种子,正贴着胸口一下一下的跳动,频率古怪,仿佛一个倒计时。
断骨堂前,十二根旗杆歪七扭八的倒插在烂泥里。
旗面焦黑卷曲,“百草堂制”四个大字被人用红漆粗暴的涂抹掉,改成了“药狗饲盐”。
腥咸的风里夹杂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苏清漪瞳孔微缩。
是阿沅的声音。
系统视野瞬间拉出一条红线,直指堂内深处的高架。
那里悬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阿沅被铁链锁在镜框上,嘴角全是血沫。
那丫头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咬破嘴唇,正拼命把血吐在镜面上,用舌尖在上面一点点描画。
她在画肺部的经络图。
“啪。”
一只青铜义肢重重的踏在青石台阶上,震落了檐角的灰尘。
罗振海站在堂首,满脸横肉抖动,那只青铜右臂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关节处刻着的“癸未·百草”四个字已经生满铜绿。
“苏清漪,”罗振海的声音像是两块锈铁在摩擦,“你爹当年把我儿子藏在药奴营里整整三年,说是治病,究竟是在施恩,还是在拿活人养蛊?”
苏清漪没接话。
她的目光越过罗振海,落在他身侧那个黑袍老者身上。
裴御医。
老家伙手里捧着个精致的冰鉴,盖子刚掀开一条缝,一股白森森的寒气就冒了出来。
顺着那缝隙,苏清漪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截刚被锯开的腿骨,骨髓腔里,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软虫正在蠕动。
虫子背上长着一个天然的“百”字花纹,尾部连着根半透明的细丝,一路蜿蜒,竟直通向罗振海身后担架上那个少年的心口。
裴御医拿起银勺,慢条斯理的从那腿骨里挖出一勺带血的骨髓,喂给那虫子。
虫子吞下骨髓,身躯一震,尾部的细丝瞬间变成紫色,一缕紫烟顺着细丝,无声无息的泵进了少年的肺里。
少年猛的抽搐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
“这就是你们的‘神医’手段?”苏清漪忽然笑了,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冰冷,“拿虫子吃骨髓,再把虫屎排进肺里当药引?”
“那是龙息虫!是钦天监赐下的圣物!”罗振海的脸涨得通红,青铜手臂猛的一挥,砸碎了旁边的石狮子,“只要喂足了骨髓,我儿的痨病就能好!”
“是么?”
苏清漪不再多言。
她解下腰间的药囊,取出那根平日里用来捣药的紫铜杵。
然后,她走到堂前那口用来洗药的百年青石槽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咚。”
膝盖骨撞击石板的声音让人牙酸。
一直隐在暗处的柳嬷嬷手中佛珠忽然停顿,轻轻敲了一下石槽边缘。
爬满青苔的石槽表面,一个古朴的金篆“断”字浮现出来,光芒微弱,正好映照在苏清漪那条受过重伤的左腿上。
苏清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右手的铜杵高高扬起,对着自己的左膝髌骨——
狠狠砸下!
“咔嚓!”
那声音清脆的吓人。
周围瞬间一片死寂。
就连裴御医手里那只吃骨髓的虫子,似乎也被这动静吓的缩了缩头。
剧痛瞬间淹没了神经,冷汗刹那间浸透了苏清漪的后背。
鲜血顺着破碎的髌骨流出,溅落在青石槽底。
诡异的是,那些血并未渗入石缝,反而在接触石槽的一瞬间迅速收缩滚动,凝结成了一颗颗红宝石般的珠子。
珠子内部,金色的丝线飞速生长,那是系统正在解析的生体数据,也是某种古老的药理脉络。
【警告:身体结构严重损毁。】
【痛觉代偿程序启动。痛觉屏蔽失败……重定向中……】
【当前感知重置:极度喜悦。】
苏清漪惨白的脸上,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一个古怪的弧度。
感觉很奇怪,明明膝盖碎成了渣,大脑接收到的信号却是完成一台完美手术后的巨大成就感。
“嗡——”
青石槽发出一声低沉的共鸣。
槽底沉积百年的药渣被鲜血激活,渗出一股莹白色的浆液。
浆液包裹住那一滴滴血珠,瞬间沸腾,结晶。
三枚剔透的药丸,静静的躺在槽底。
药丸中心,隐约能看见一丝红线在搏动,如同初生的心脏。
苏清漪颤抖着手捡起那三枚药丸,指尖全是冷汗和血。
她感觉不到腿的存在,只有一股股被系统强行转换出的“喜悦”冲击着理智。
“接着!”
她手腕一抖,三枚药丸化作流光,直直飞向罗振海。
罗振海下意识用青铜手接住。
掌心里,三枚药丸散发的微光映亮了他义肢内侧的一处暗格。
那里藏着半张烧焦的残页,正是他视若珍宝的“癸未年百草堂骨胶方”。
此刻,药丸表面的结晶纹路,竟然与那残页上的图谱严丝合缝的重叠在了一起!
“不可能……”罗振海瞳孔剧烈收缩,那张满是横肉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这是……真正的骨源疗肺?”
“你挖他的骨,那是杀鸡取卵。”苏清漪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个字都说的很艰难,“我断我自己的骨,才是医者祭药。”
她抬起头,眼神亮的吓人:“你信那个老神棍的虫子,还是信苏家流传百年的骨头?罗振海,我赌我这双腿,换你儿子一条命。你敢不敢?”
罗振海的手在抖。
那只青铜义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他看了看担架上已经面色发紫的儿子,又看了看那只仍在吞噬骨髓的白虫,最后目光落在那三枚还在微微跳动的药丸上。
“爹……咳咳……”担架上的少年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滩带着紫色光点的黑水。
罗振海猛的咬牙,一把推开裴御医递过来的勺子,捏开儿子的嘴,将那三枚药丸硬塞了进去。
一秒,两秒。
少年原本紧绷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
“哇——”
一口金色的粉末混合着污血喷涌而出。
少年缓缓睁开眼,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紫色的雾气正在飞速消退。
“阿沅姐……”少年虚弱的抬手指了指大堂深处,声音虽轻,却清晰无比,“灶君娘娘刚才跟我说……救命的药方子,藏在她画的那面镜子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那面铜镜。
镜室深处,一直负责看守的吴婆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颤颤巍巍的朝镜前凑了过去。
灯焰摇曳,映照出镜面上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阿沅似乎感应到了那边的变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被铁链勒得露出白骨的手指,死死的按在镜面正中央。
那一刻,吴婆子手里的油灯火苗猛的窜起三尺高。
火光透镜。
阿沅额角乱发之下,一个原本肉眼不可见的金色“百”字,正隔着镜面,死死的盯着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