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批注·永夜元年·前夜】
此为永夜大帝本纪开篇之章。
董氏冥羽,时年十四,遭狼牙山匪屠村之劫,于尸山血海间挣得一线生机,亡命奔逃。饥寒蚀骨,濒死绝境之际,逢潮歌帝南巡沧水,于永夜滩墨沙之上,得见天颜,获赐一线生机。所述之事,皆见于御笔《南巡日记·永夜滩篇》及帝亲撰《董氏亲书逃生录》,字字泣血,句句惊魂,史官唯以墨掺冰屑录之,不敢稍减其寒。
——太史阁·永夜分卷史官“无名”谨书
血涂狼牙山:亡命七壑
潮歌480年冬,安乐西州,狼牙山。风雪如刀,却斩不断冲天而起的滚滚黑烟与刺鼻焦臭。
匪!如蝗虫过境!
火把将沉沉雪夜撕成无数跳动的、狞笑的碎片。
茅舍在爆燃,梁柱倒塌的轰鸣混合着妇孺濒死的惨嚎,如同地狱的协奏。
十四岁的董冥羽,裹着一件早已被荆棘和火星撕扯得破败如絮的薄袄,赤着双足,在没膝的深雪与滚烫的灰烬间亡命狂奔!
每一次抬脚,都带起粘稠的血泥,冻硬的雪块边缘如同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失去知觉的脚踝。
身后,铁蹄如索命惊雷!
匪首“独眼狼”的弯刀还在滴血——那是邻家阿姊温热的心头血!
就在半刻钟前,那柄刀穿透了她护住冥羽的胸膛!浓烈的血腥气混着寒风,如同冰锥,狠狠灌入少年抽噎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刻骨的恨意!
“逮住那小崽子!留活口!”
独眼狼的狞笑如同夜枭嘶鸣,穿透风雪,直刺骨髓,“细皮嫩肉,正好剥了绷鼓面!老子要听着他的皮响庆功!”
冥羽牙关几乎咬碎,怀中紧紧抱着唯一的“武器”——半截断刀!
刀身锈迹斑斑,刃口参差崩裂如饿狼獠牙,唯有刀柄处,一个以拙劣刀法深深刻入木柄的“冥”字,被他的体温和冷汗浸得发亮。这是亡父留下的唯一遗物,是董家铁匠铺最后一点星火,也是支撑他亡命的最后脊梁!
三日亡命,七壑绝途:
翻第一崖:
身后追兵火把已近,他手脚并用抠进覆满厚冰的岩缝!
指甲瞬间翻卷、脱落,露出森森指骨!温热的血刚渗出就被冻成冰碴,每一次挪动都留下十道触目惊心的血冰指痕!
越第三岭:
腹中饥火灼烧,眼前阵阵发黑。抓起一把积雪塞入口中,雪里混着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的凝血!
冰碴混着血块划过撕裂的喉管,如同吞咽刀片,每一次下咽都伴随着窒息般的呛咳和满嘴腥甜!
至第七壑:
双足早已麻木,脚底板被尖石和冰棱反复割裂、冻伤、再割裂!
破布裹着的脚掌与碎石冻粘在一起,每一步抬起,都伴随着皮肉撕裂的轻微“嗤啦”声,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由暗红冰晶和碎肉凝结的、小小的“血冰莲”足迹!
当第七道深壑横亘眼前,冥羽已油尽灯枯。
他瘫倒在壑边,望着对面遥不可及的崖壁,绝望如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就在此时,身后追兵的呼喝与马蹄声骤然被另一种更宏大、更恐怖的轰鸣彻底淹没——
不是匪蹄!
是来自东方、吞没天地万物的、永恒不息的……潮啸!
墨滩将死:冰阶天降
绝路!
永夜滩如同地狱的入口,突兀地横亘在第七壑的尽头。
这里没有雪,只有无边无际、仿佛浸透了万年陈血的墨黑色沙滩!
海浪也不是寻常的碧蓝,而是惨白如森森骨沫,带着万刀碎骨般的尖啸,一遍遍疯狂扑击着墨沙!每一次退去,都留下无数细碎的、如同被嚼碎的骨渣般的惨白泡沫。
冥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倒在冰冷刺骨的黑沙上。
断刀脱手,深深插入湿滑的沙地。身上早已冻裂的无数细小伤口,在接触到黑沙的瞬间,鲜血如同被无数张贪婪的嘴吮吸,汩汩流出,瞬间被墨沙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片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暗色。
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迅速涣散、沉入无边的黑暗与死寂。寒冷不再是感觉,而是化作了身体的一部分,骨骼在呻吟,血液在凝固。
“嗡……”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
一缕琴音,如同沉睡地心亿万载的搏动,骤然穿透狂暴的潮啸,清晰地钻入少年即将冻结的耳蜗!
低沉、浑厚、带着无法言喻的威严与磅礴生机!
琴音所及,如同无形的巨手抚过沸腾的海面!
轰!
一道丈许高、正咆哮着扑向滩涂的巨浪,竟在距离墨沙仅三尺之遥时,骤然凝固!
奔腾的海水瞬间冻结,化为一道晶莹剔透、边缘折射着凄冷月华的冰晶阶梯!
阶梯无视狂暴的海流,无视地形的崎岖,无视物理的法则,由巨浪凝固处起始,一级级、精准无比地铺展延伸,直至滩心!
阶尽处,一人负手而立。
银袍胜雪,袍角以赤金雷线绣就的玄鸟纹在月光下流转,如同活物振翅欲飞。
眉宇间,一道湛蓝深邃的潮汐纹路散发着幽幽青辉,仿佛蕴藏着整片东海的呼吸。
他足下并非实地,而是踏在一朵不断生成又破碎的浪花尖上,如履平川,任脚下怒涛汹涌,衣袍不湿分毫。
潮歌帝垂眸,那双熔炼了千年星辰大海的金色瞳孔,平静地倒映着墨沙之上,那具蜷缩如虾、濒死如蝼蚁的渺小身躯。目光无悲无喜,如同神灵俯瞰尘埃。
烛照蝼蚁:恨火焚天
帝自冰阶飘然而下,足尖离墨沙三寸,悬停于少年身前。他俯身,并未触碰,只是伸出一根修长如玉的食指,隔空点向董冥羽污秽结冰的眉心。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烙铁入雪!
少年额角凝结的厚重冰霜,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汽化消散!
一股霸道而炽烈的暖流,如同地心熔岩找到了宣泄口,自那一点轰然贯入!
暖流所过之处,冻僵的血管发出噼啪爆响,如同冰河解冻!
僵死的肌肉纤维剧烈痉挛、复苏!深入骨髓的寒意被这沛然莫御的力量强行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要将身体撑裂的灼痛与生机!
“名?”
帝王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洞穿灵魂的力量。
“董…冥羽…”
少年喉头滚动,积压的血块和着嘶哑的回应喷溅而出,在墨沙上留下几点刺目的猩红。
帝的目光扫过那柄深深插入墨沙的断刀。
刀柄的“冥”字被厚厚的血垢、污泥和冰碴覆盖,模糊不清,然而,那崩裂的狼牙刃口,却在帝王目光触及的刹那,发出低沉的、不屈的嗡鸣!仿佛一头被囚禁的凶兽在咆哮!
帝的目光最终凝注在少年眼底。
那里面,有濒死的灰暗,有冻僵的麻木,但在这无上帝威的注视下,最深处,一簇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焰,竟如同被泼入了滚油,猛地窜起!
那是焚尽一切的恨意!是对生之眷恋的扭曲!是绝境中迸发的不屈!这火焰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倔强,竟在帝王浩瀚如海的威压下,不仅未灭,反而更加炽烈地燃烧起来!
“为何苟活?”
帝的声音如同冰河沉入深渊,拷问着灵魂。
冥羽猛地昂起头!
脖颈青筋暴起如虬龙!早已冻裂的嘴角被这剧烈的动作再次撕裂,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嘶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绝唱,带着血沫,撕裂了永夜滩的潮声:
“为屠尽狼牙匪!剜其心肝祭我爹娘阿姊!更为了——”
他染血的右手,猛地拔出插在墨沙中的断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崩裂的狼牙刃口,狠狠、深深地楔入脚下这片吞噬鲜血的黑沙深处!
“终有一日!让这天下孤儿!不必如我这般亡命奔逃!不必受此冻骨噬心之苦!”
吼声在潮声中回荡,带着少年最原始的愤怒与最宏大的悲愿!
潮歌帝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扬起。
那笑意,并非温暖,而是如同万仞雪浪撞击礁石,瞬间迸发出千万点冰冷的、璀璨的碎玉琼花,带着一种洞悉命运、见证璞玉开锋的锐利与期许。
“善。” 一字如金玉坠地。
“汝之血仇,朕替汝刻于天书第四页,匪名尽录,因果自循;”
他目光如炬,穿透少年染血的瞳孔,
“然脚下之路,需汝……以血为引,以骨为阶,亲手自辟!”
永夜初诞:雷徽烙魂
帝袍袖微动,一枚残缺的紫金色徽章自腰间悬垂的丝绦上自行脱落。
徽章不过半掌大小,非金非玉,表面缠绕着古老玄奥的雷纹,此刻正跳跃着危险的青紫色电芒。
“汝名冥羽,潜渊于幽冥,亦当——”
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雷霆敕令:
“名永夜!承此暗刃,裂此长夜!”
话音未落,帝屈指一弹!
那半片雷徽化作一道青紫纠缠的闪电,撕裂空气,带着焚灭万物的毁灭气息,悍然撞向断刀刀柄处那被血垢覆盖的“冥”字!
“嗞啦——轰!!!”
刺耳的爆鸣与灼目的电光同时炸开!
覆盖刀柄的污秽血垢瞬间汽化,露出下方那个深深刻入木髓的“冥”字!雷徽并未撞击,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了上去!
嗡——!断刀剧烈震颤!发出龙吟般的咆哮!
崩裂的狼牙刃口处,幽蓝色的电弧疯狂跳跃!
暗沉无光的刀身仿佛被注入了神魔之血,瞬间变得深邃如凝固的永夜!
无数细碎如星辰尘埃的金色星砂自刀身内部浮现、流转!一道全新的、如同深渊裂痕般狰狞而玄奥的刀铭,在雷光与星砂的交织中,于刀脊之上蚀刻成形——
「永夜」!
刀成刹那,一股凶戾、霸道、仿佛要吞噬一切光明的气息冲天而起!
“鞘中藏锋时,天下无人识汝;” 帝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带着无上意志,烙印在少年翻腾的神魂之上,“刃出惊雷日,八荒皆诵汝名——永夜大帝!”
滚烫的刀柄自行飞入冥羽手中!
那温度几乎要灼穿他的皮肉,深入骨髓!
他下意识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握住这柄已然脱胎换骨的魔刀!
膝下坚硬的冻土冰层,竟被这骤然爆发的凶戾之气与帝王赐名之力,瞬间熔融、化开!混杂着血污的泥水在膝下蔓延、蒸腾起刺鼻的白汽!
帝不再看他,转身,银袍卷起风雪,踏浪归向那盏在墨色海天中如同孤星的赤雷玄鸟灯舟。
“活下去。” 二字如冰珠坠玉盘,清晰地传入少年耳中。
“十年后,帝京朱雀门下——”
帝舟启航,余音却如同万钧雷霆,穿透永夜滩的轰鸣,狠狠贯入董冥羽(董永夜)的灵魂深处:
“汝非乞儿,乃苍生待启之……黎明!”
吞雷之夜:灾星啼血
帝舟的赤红灯光,如同被永夜吞噬的最后一粒火星,彻底隐没在墨色波涛与漫天风雪之中。
董永夜(冥羽)拄着滚烫的「永夜」魔刀,挣扎着在滑腻冰冷的墨沙上站直身体。
脚下,退去的潮水如同贪婪的毒蛇,舔舐着他足底深可见骨的伤口,刺骨的冰寒混合着魔刀传导的灼烫,带来一种令人几欲疯狂的痛楚与力量感。
他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脊梁却如同淬火的精钢,死死挺直!
他猛地昂首,望向那仿佛要压垮世界的、墨汁般浓稠的夜空!
“咔嚓——轰隆!!!!!!”
一道前所未见的、缠绕着不祥血光的赤黑色巨型电蟒,如同创世神只挥下的灭世之鞭,骤然撕裂了沉沉夜幕!
紫白色的狂暴电光裹挟着粘稠如血的光晕,带着审判般的威势,狠狠劈落在远处的海面之上!
轰——!!!!
千丈雷涛应声炸起!墨色的海水被染成一片妖异的紫红!破碎的浪峰顶端,跳跃着毁灭性的电光!整个永夜滩在这天地之威下瑟瑟发抖!
刺目的、带着血色的电光,清晰地映亮了滩头少年那双燃烧着恨火与野望的眼瞳!
眸底深处,那刚刚被赋予的、流转不息的金色星砂,竟与手中「永夜」魔刀刀身的星砂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股源自血脉深处、凶戾而磅礴的力量,随着这天地雷威,在他残破的躯壳内轰然苏醒!
永夜滩上,第一颗搅动未来乾坤的灾星,于血火、寒冰、绝望与帝王敕令的交织中,发出了撕裂命运的……初啼!
——(据《董氏亲书·卷一·血誓》补遗:)
当夜,少年以「永夜」刀锋,割下冻僵在足底的、浸透仇人血污的破碎裤管。
又踉跄行至滩边一块相对平坦的礁石旁,挥刀斩落半幅悬挂在礁石尖刺上的、染血的狼牙山匪旗!
粗砺的、沾满泥泞血污的匪旗麻布,裹上他血肉模糊的双足,如同裹上了一层燃烧的耻辱与仇恨。
他举起「永夜」,刀尖蘸着足底伤口涌出的、尚带余温的鲜血,在冰冷坚硬的礁石表面,以全身之力刻下十字血誓:
“此去帝京路,步步踏仇骨!”
刀锋过处,石屑纷飞,火星四溅!血字深深嵌入石髓,在凄冷的月光下,闪烁着妖异而决绝的暗红光泽。
此石存于狼牙山隘口,后匪寨虽被永夜帝亲率雷骑焚为白地,然每逢阴雨之夜,石上血字便如活物般渗出暗红水痕,百年不褪,人称“血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