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山一行人离去后,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姜芷坐立难安,勉强在柜台后支撑了片刻,便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她将店面交给一位老成的伙计照看,自己抱着安平回到了后院。小小的院落,此刻却显得空旷而寂静,连风声都变得格外刺耳。
吴妈看出了她的焦灼,默默地去灶房熬了一碗安神汤,端到她面前:“娘子,趁热喝点吧,定定神。赵爷是经过大风浪的人,定能逢凶化吉。”
姜芷接过汤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手指。她勉强喝了两口,味同嚼蜡。安平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不像往日那般活泼,乖乖地偎在她怀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襟。
“吴妈,你说……那别院里,会是什么光景?”姜芷忍不住低声问,像是在问吴妈,又像是在问自己。
吴妈叹了口气,宽慰道:“娘子别多想,咱们的货色干干净净,任谁也挑不出错来。赵爷又是光明正大送货去的,众目睽睽之下,那些人再嚣张,总也要顾及些脸面。”
道理虽是如此,可姜芷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对方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找上门,必然有所依仗,绝不会只是简单地验收货物那么简单。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羞辱重山?扣押他?还是……更糟?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抱着安平,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目光一次次飘向紧闭的院门,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点动静。
巳时过去了。
午时也过去了。
院门外街市上逐渐热闹起来,叫卖声、车马声、人语声混杂在一起,却唯独没有她期盼的那个脚步声。
每一刻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姜芷的脸色越来越白,连安平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
就在姜芷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让张虎再去打探消息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重重的拍门声,伴随着张虎嘶哑焦急的呼喊:“嫂子!嫂子!快开门!”
不是重山!
姜芷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跳出嗓子眼。她将安平飞快地塞到吴妈怀里,踉跄着冲过去拉开了门栓。
门外,只有张虎一人。他浑身尘土,发髻散乱,脸上带着奔跑后的潮红,更可怕的是他那双眼睛,里面充满了惊惶、愤怒和一种天塌地陷般的绝望。
“虎子,怎么了?重山呢?”姜芷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张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个铁打的汉子竟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喊道:“嫂子!出大事了!赵头……赵头他……官镖!送往州府的官镖,在……在老鸦口被劫了!”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姜芷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幸亏扶住了门框才没有倒下。官镖被劫?老鸦口?这怎么可能?!赵重山明明去了城西的听涛别院送货,怎么会和官镖扯上关系?
“你胡说八道什么!”吴妈也吓坏了,抱着安平冲过来,厉声喝道,“赵爷一早去了听涛别院送货,什么时候走的官镖?”
张虎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用力捶打着地面,痛苦地嘶吼:“是陷阱!全都是陷阱!那听涛别院的宴席就是个幌子!我们刚到别院门口,还没递帖子,州府镖行总会就来了人,拿着加急令牌,说有一批极其紧要的军需药材,必须即刻启程送往州府,点名要赵头亲自押镖!说是……说是总镖头的命令,不得有误!”
姜芷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调虎离山!不,这比调虎离山更狠毒!这是阳谋!用总会的命令和紧急军需的名义,逼着赵重山不得不去!他若不去,便是违抗上命,玩忽职守,罪名立时就能扣上!可他若去了……
“赵头当时就觉出不对,可那传令的人手持令牌,言辞凿凿,周围还有不少百姓看着……赵头没办法,只能让我带两个兄弟继续留在别院附近见机行事,他带着其余弟兄,连家都没回,直接押着那批所谓的‘军需’就上路了……”张虎的声音充满了悔恨,“都怪我!我当时就该拼死拦住他!那批货根本就有问题!”
“货有问题?”姜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
“我们留在别院外,那管家根本就没让我们进门,只说宴席取消了,打发我们回来。我觉得蹊跷,赶紧带人往老鸦口方向追,想接应赵头。可刚到山口,就……就看见……”张虎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恐惧,“看见满地狼藉!咱们镖局的旗子被踩在泥里,押镖的兄弟……好几个都躺在血泊里,生死不知!货物散落一地,那些装着‘药材’的箱子,里面……里面根本不是药材!是石头!是沙子!”
姜芷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发冷。栽赃!赤裸裸的栽赃!用军需的名义骗赵重山上路,然后在必经之险地老鸦口设伏,杀人劫“镖”,再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石头沙子,坐实他监守自盗、劫掠军需的弥天大罪!
这罪名,足够抄家灭族!
“重山呢?!”姜芷猛地抓住张虎的胳膊,声音尖利,“赵重山人在哪里?!”
张虎痛苦地闭上眼:“现场……没找到赵头。活着的兄弟说,对方人多势众,武功高强,下手极狠,分明是要灭口!赵头为了掩护弟兄们突围,独自断后,被……被那些人逼进了老鸦口深处的密林……现在,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姜芷的心脏。老鸦口地势险峻,密林深处更是有去无回的绝地,加上那些心狠手辣的伏击者……
就在这时,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迅速将赵家小院包围!
一个尖利嚣张的声音在高喊:“奉州府总捕衙令牌!捉拿劫掠官镖、监守自盗之重犯赵重山!闲杂人等回避,违者同罪!”
“里面的人听着!速速开门!否则格杀勿论!”
拍门声变成了粗暴的撞门声,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屋内的三人脸色煞白。吴妈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住被惊醒、开始啼哭的安平。张虎目眦欲裂,猛地抽出腰刀,就要冲出去拼命。
“别动!”姜芷厉声喝止他,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在极致的恐惧和悲痛中,迸发出一种惊人的冷静和决绝。
对方的速度太快了!从官镖被劫到官兵上门拿人,几乎是无缝衔接!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一切根本就是计划好的!说明对方在州府衙门也有内应,就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们彻底钉死,不留任何喘息之机!
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就是坐实了“抗法”的罪名!
撞门声越来越响,门闩发出即将断裂的咔吱声。
姜芷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对张虎低语:“从后窗走!去找芸娘!让她想办法通知苏瑾!快!”
“嫂子!那你和安平……”
“他们主要目标是重山,暂时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你快走!留下有用之身,才能救重山!”姜芷用力推了他一把。
张虎咬了咬牙,知道这是唯一理智的选择,红着眼睛看了姜芷和啼哭的安平一眼,扭身飞快地蹿向后窗。
几乎在张虎身影消失的同时——
“砰!!”
一声巨响,院门被猛地撞开!如狼似虎的官差手持钢刀铁尺,潮水般涌了进来,瞬间将小小的院落挤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是一个面色阴鸷的捕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内,最后定格在站在屋门口,将吴妈和安平护在身后的姜芷身上。
“赵重山之妻姜氏?”捕头冷冰冰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你丈夫赵重山劫掠官镖,罪证确凿,现已畏罪潜逃!奉总捕衙令,查封犯宅,家眷收监候审!来人,拿下!”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就要锁拿姜芷。
“放肆!”姜芷猛地挺直脊背,尽管心中惊涛骇浪,声音却竭力保持镇定,“各位差爷,我夫君一早出门为州府贵人送货,众人所见!何来劫掠官镖之说?即便真有此事,也需升堂问案,查明真相!你们无凭无据,擅闯民宅,锁拿妇孺,是何道理?难道这青石镇,已经没有王法了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竟让那两个衙役动作一滞。
那捕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讥诮:“牙尖嘴利!证据?老鸦口现场遗留的镖局旗号、死伤弟兄的尸首、还有那些被劫的‘军需’,都是铁证!至于王法?”他冷哼一声,“我等便是依王法行事!拿下!”
衙役不再犹豫,粗暴地扭住了姜芷的胳膊。吴妈哭喊着想要阻拦,被一把推开。安平受到惊吓,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姜芷没有挣扎,她知道徒劳的反抗只会让安平和吴妈受到更多伤害。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捕头,一字一句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夫君是冤枉的!你们今日所为,他日必有偿还!”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带走!”捕头不耐烦地挥手。
家被抄了。箱笼柜子被粗暴地翻开,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连灶房里的米面油盐都没放过。“回味斋”也被贴上了封条。
姜芷和抱着安平的吴妈,被官差推搡着,押出了这间充满了他们无数温馨回忆的小院。围观的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目光中有同情,有惊惧,也有幸灾乐祸。
寒风凛冽,雪花终于姗姗飘落,落在姜芷的头发上、脸上,冰冷刺骨。她回头望去,只见自家院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门上交叉贴着的盖有官印的封条,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眼。
官镖被劫,夫君生死不明,家业被抄,自身囹圄。
一日之间,天地倾覆。
惊变,已至。
(第21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