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傍晚,暑热渐渐消散,天边铺陈开绚烂的晚霞,如同打翻了画师的颜料盘,橘红、瑰紫、金粉交织,将小院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
安平吃过晚饭,玩了一会儿,便揉着大眼睛,开始打哈欠。姜芷给他洗了脸和手脚,换上干净的小寝衣,轻轻拍着,哼着歌谣,不过片刻,小家伙便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
将安平安顿在小床上,盖好薄被,姜芷轻手轻脚地掩上门,走到院中。赵重山正站在葡萄架下,仰头看着那些已经开始微微泛紫的葡萄串。夕阳的余晖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柔和了他平日冷硬的线条。
“安平睡了?”听到脚步声,赵重山转过头,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屋内的好梦。
“嗯,刚睡着。”姜芷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替他拂去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木屑——许是下午修理院门时留下的。两人并肩而立,望着天边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红彤彤的落日。
没有过多的言语,一种宁静而满足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这样的时刻,在安平出生后,变得尤为珍贵。白日里,一个忙于灶房、照顾孩儿、打理家中琐事,一个奔波于镖局、处理外间事务,只有在这傍晚时分,孩儿睡下,万物渐寂,才真正属于他们夫妻二人。
“葡萄今年结得真好,”姜芷仰头看着那一串串饱满的果实,嘴角含笑,“再过些日子,就能摘来吃了,肯定很甜。到时候给镖局的弟兄们也送些去。”
“嗯。”赵重山应了一声,目光也落在那些葡萄上,心里想的却是去年此时,姜芷用第一批成熟的葡萄酿的那几坛子葡萄酒,滋味醇厚,冬日里温一壶,暖身又暖心。他顿了顿,道:“留些好的,你再酿些酒。”
姜芷侧头看他,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好,给你留着冬天喝。”
一阵微凉的晚风吹过,带来隔壁院落里桂花的隐隐甜香,也吹动了姜芷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面,微微一愣。
夕阳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清晰地投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因为并肩站得极近,那两个影子也几乎贴在了一起,她的影子略显纤细,他的影子高大挺拔,轮廓分明,仿佛一个无声而坚定的守护。影子的头部微微靠向彼此,是一种全然的信赖与依偎。
成亲这么久,孩子都会叫爹娘了,他们似乎还从未如此刻意地、静静地站在一起,看过彼此相依的影子。平日里,不是忙碌,便是围着孩子转,这样的静谧,这样的并肩,让姜芷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悸动。
赵重山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地上那双依偎的影子。他沉默地看着,冷硬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他没有动,反而将原本随意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抬起,握住了姜芷的手。
他的手掌依旧宽大、粗糙,带着常年习武握刀留下的厚茧,但掌心却十分温暖,将姜芷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那温度,透过相贴的皮肤,一直熨帖到心里。
姜芷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涂抹得更加绵长,更加紧密不分。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夹杂着归家鸟雀的啼鸣,更衬得这小院一方天地的安宁。灶房里还隐约残留着晚饭的烟火气,混合着院子里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气息,构成最平凡却最真实的生活味道。
“等安平再大些,” 赵重山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我带你们出去走走。听说南边风景好,吃食也精细。”
姜芷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赵重山并非善于风花雪月、许诺未来的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是真的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她靠得他更近了些,头轻轻倚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轻声道:“好,去哪儿都行。”
只要是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好风景。
夕阳又下沉了几分,天边的彩霞渐渐被深邃的靛蓝侵蚀,星星开始零星地闪现。两人的影子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但交握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起风了,回屋吧。”赵重山感觉到晚风带来的凉意,低声说道。
“嗯。”姜芷点点头。
两人这才松开手,一前一后,脚步轻缓地朝屋里走去。进门之前,姜芷又回头看了一眼天际那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和地上那已然模糊、却仿佛印在了心上的双影。
她知道,往后的岁月里,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黄昏。或许会有风雨,会有烦忧,但只要身边这个人是赵重山,只要他们能这样并肩站着,看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融,她便觉得,此生足矣。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大抵便是如此模样。而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可以这样并肩走下去。影子成双,人心亦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