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安平落地,赵家原本规律的生活节奏便被彻底打破。尤其是夜间,新生儿的啼哭如同最不可预测的号令,让初为父母的赵重山和姜芷疲于应对。尽管两人轮番上阵,尽心竭力,但连续多日的睡眠不足,还是在他们脸上留下了痕迹。姜芷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即便用脂粉细心遮掩,也难掩倦容;赵重山虽体质强健,但白日处理镖局事务时,偶尔也会因精神不济而微微走神,这在以往是绝无仅有的。
这一日午后,姜芷刚将睡熟的儿子轻轻放入摇篮,自己几乎是沾着枕头就陷入了浅眠。然而,还没睡踏实,内室门外便传来了极轻的叩门声,伴随着张嫂压低的、带着歉意的声音:“夫人,可歇下了?”
姜芷一个激灵醒来,揉了揉额角,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张嫂么?进来吧。”
张嫂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她是个四十出头的利落妇人,面容慈和,手脚麻利。她是镇上有名的“全福人”,自己生养了三个孩子都健健康康,又给好几户体面人家做过乳母,经验十分丰富。因着赵家给出的工钱厚待人也和气,她伺候得格外尽心。此刻,她手里端着一盅还冒着热气的汤品,脸上带着关切:“夫人,吵着您休息了。这是我刚炖好的红枣桂圆乳鸽汤,最是安神补气,您趁热用些,补补精神。”
姜芷心中感激,撑着手臂坐起身:“有劳张嫂了,我这就用。”
张嫂将汤盅放在床头小几上,却没有立刻离开,目光落在姜芷难掩疲惫的脸上,又看了看摇篮里酣睡的小少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嫂但说无妨,您经验多,我还要多仰仗您提点。”姜芷温和地说。
张嫂这才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透着真诚的劝慰:“夫人,老身是过来人,瞧得真切。您和老爷对小少爷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份心,天地可鉴。只是……这养育孩儿,是场持久战,最耗心神气血。尤其是夜里,小娃娃醒来五六回都是常事。您这刚出月子,身子骨还虚着,若是日夜操劳,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老爷白日里还要操持外头的大事,若是也休息不好,长久下去,只怕……”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姜芷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只是安平一哭,我这心里就揪着,交给旁人,总是不放心。”
“老身明白,夫人是慈母心肠。”张嫂理解地点点头,“可夫人您想,若是您和老爷累倒了,小少爷岂不是更无人精心照看?我这把年纪,带大的孩子也有好几个,夜里警醒着呢。不若这样,往后夜间,就将小少爷的摇篮挪到隔壁我那屋里去。小少爷若是饿了,我再抱来给夫人喂奶。若是尿了、或是只是睡不安稳哼哼几声,这些琐事便都由我来料理。您和老爷夜里也能睡个囫囵觉,养足了精神,白日里才能更好地陪伴小少爷,不是吗?”
姜芷闻言,心中一动。张嫂这话说得在理。她和赵重山之所以辛苦,正是因为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尤其是夜里那些并非饥饿引起的哭闹,往往折腾许久,耗神费力。若能有张嫂这样的熟手在夜间分担大部分琐碎照料,他们只需在孩子饥饿时起身喂奶,确实能轻松大半。
她看着张嫂诚恳的目光,知道她是真心为这个家着想。请乳母的本意,本就是为了分担抚育的重担,若因自己的不放心而一味硬撑,反倒辜负了这份好意,也于长远无益。
思忖片刻,姜芷终于点了点头,握住张嫂的手,感激道:“张嫂,您说得对,是我们想左了。那……往后夜里,就多劳您费心了。”
张嫂见姜芷听劝,脸上笑开了花:“夫人放心!这是老身分内的事,定会将小少爷照料得妥妥帖帖!您快把这汤喝了,好好睡一觉!”
是夜,按照商量好的,小安平日常用的物品连同他那张小巧的摇篮,被稳妥地移到了张嫂居住的厢房。那厢房与主卧仅一墙之隔,有任何动静都能及时察觉。
临睡前,姜芷亲自去看了看,见张嫂已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温水、干净尿布、软巾一应俱全,摇篮也放在了离她床榻最近、最稳妥的位置,心中稍安。
赵重山对此安排起初也有些迟疑,他倒不是不信任张嫂,而是习惯了夜里亲自守护儿子的感觉。但在姜芷的耐心解释下,他也明白这确实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这一夜,赵家小院似乎格外宁静。
姜芷和赵重山躺下后,两人都有些不习惯地竖着耳朵,聆听着隔壁的动静。然而,一夜过去,除了偶尔传来的、张嫂极轻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哼唱声,并未听到预想中的啼哭。
原来,张嫂经验老道,往往在小安平刚刚发出一点不安的哼唧时,便能根据经验判断出是尿湿、燥热还是单纯的梦呓,并及时做出处理。许多时候,孩子甚至没来得及完全醒来,便在她的轻拍和安抚下再度沉入梦乡。只有在确需喂奶时,她才会抱着已经有些急切的小家伙轻轻敲响主卧的门。
如此,姜芷一夜只起来了一回,喂饱孩子后,很快又能重回梦乡。赵重山更是难得地一觉睡到了天色微明。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时,赵重山自然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多日积累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姜芷,见她呼吸均匀,面色红润,眉宇间那片挥之不去的倦色终于淡去,心中不由得一松。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披衣走出房门,恰见张嫂正抱着刚睡醒、精神头十足的小安平在院中透气。小家伙舞动着小手,咿咿呀呀,看见爹爹,立刻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老爷,您醒了。”张嫂笑着问好,“小少爷夜里乖得很,就丑时末醒了一回,吃了奶又睡沉了,直到刚才才醒。”
赵重山上前接过儿子。小家伙似乎也休息得极好,眼睛格外明亮,小脸粉扑扑的。他心中感慨,对张嫂郑重道:“有劳张嫂了。”
“老爷客气了,这都是应当的。”张嫂笑着摆手。
早膳时,姜芷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眼下的青黑淡去,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她给赵重山盛了碗热粥,语气轻快:“昨夜总算睡了个好觉,感觉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赵重山点头,嘴角有了一丝轻松的笑意:“张嫂确是得力。”他顿了顿,看着姜芷,“今日天气好,你若精神尚可,不如去‘回味斋’看看?自安平出生,你也有日子没去照看了。”
姜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确实,她心里一直记挂着食肆的生意,虽然赵重山和周武时常带回消息,说一切安好,但终究不如自己亲眼去看看来得踏实。有了充足的睡眠,她自觉精力充沛,便欣然应允:“好,我也正想去瞧瞧。安平有张嫂和小环看着,我也放心。”
用过早膳,姜芷仔细叮嘱了张嫂和小环一番,又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这才略作打扮,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心情,出了门,往“回味斋”走去。
而赵重山到了镖局,处理起事务来也觉思路清晰,效率倍增。周武和李胜等都察觉到他今日的不同,玩笑道:“赵头,今日气色大好啊!看来昨夜小少爷格外体贴?”
赵重山难得地没有绷着脸,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简单道:“张嫂夜里帮着照料,清净了不少。”
众人恍然,纷纷称是,都说有个得力的乳母确是省心不少。
姜芷到了“回味斋”,掌柜和伙计们见到她,都是又惊又喜,连忙上前问安。姜芷在店里转了一圈,查看了账目,询问了近来的生意情况,又去后厨看了看,对几位厨子交代了些新菜式的想法。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但她很快便重新掌握了食肆的运作,一番安排下来,井井有条。
在食肆待了大半日,处理完积压的事务,姜芷心中踏实了许多。回到家中,见儿子刚吃饱喝足,正被张嫂抱着在院子里晒太阳,小脸红扑扑的,十分惬意。
夜里,再次享受到夜间有人分担的轻松,姜芷和赵重山都深感这乳母请得值当。这并非推卸为人父母的责任,而是合理的分工与借力,让他们能从无止境的疲惫战中暂时解脱,得以喘息和恢复,从而能以更好的状态,去给予孩子更高质量、更持久的陪伴。
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父母情绪上的放松,变得更加爱笑,咿呀学语的时候也多了起来。赵家小院里的气氛,因这巧妙的安排,愈发显得和谐温馨。这份“解疲乏”的巧帮,如同给这个初为父母的小家庭注入了一股舒缓而坚实的力量,让甜蜜的负担,真正变成了可持续的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