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好了庭院蓝图,心中便有了着落。姜芷是个行动派,趁着赵重山在院子里晒太阳、慢慢活动筋骨的功夫,她便开始着手准备搬入新家后的第一顿正式开火饭。
这顿饭,意义非同一般。在姜芷的老家习俗里,新居落成或乔迁新居,第一顿开火饭至关重要,象征着日子红红火火,家宅兴旺安宁。虽不打算大操大办,但该有的彩头和心意,一样也不能少。
她系上那半旧的围裙,站在崭新的灶台前——这灶台是前两日请了泥瓦匠来,按照她的要求新砌的,虽然还带着潮气,但比之前那个单眼旧灶不知强了多少倍。双眼灶孔,旁边还砌了宽大的台面,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敞亮、顺手。
食材是昨天就和赵重山一起去集市上精心挑选的。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寓意“年年有余”;一块方方正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要做成红润油亮的红烧肉,象征“家宅丰足”;一只肥嫩的母鸡,用来炖汤,取“吉祥如意”之意;还有新鲜的豆腐、翠绿的青菜、水灵的萝卜,以及寓意“勤勤恳恳”的芹菜和“精打细算”的香葱。
姜芷先处理鲤鱼。刮鳞、去鳃、除内脏,动作麻利流畅。她在鱼身两面均匀地划上几刀,用料酒、姜片、少许盐细细抹匀,腌制去腥。这鱼,她打算做成家常红烧,酱汁要烧得浓稠,鱼肉要入味鲜嫩。
接着处理五花肉。肉皮在烧热的铁锅上烙得微微焦黄,刮洗干净,切成均匀的方块。冷水下锅,加入姜片、葱段、料酒,煮沸撇去浮沫,捞出用温水冲洗干净。这一步是为了去除血水和腥气,让成品更加清爽。另起油锅,放入少许冰糖,小火慢熬成枣红色的糖色,然后迅速倒入沥干水的肉块,快速翻炒,让每一块肉都均匀地裹上诱人的焦糖色。烹入料酒,加入酱油、少许老抽上色,放入葱段、姜片、八角,倒入足量的热水,大火烧开,转小火,盖上锅盖,慢慢地煨着。不一会儿,浓郁的肉香便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从锅盖边缘弥漫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炖上红烧肉,姜芷开始收拾母鸡。整鸡清洗干净,放入最大的那个砂锅里,加入足量的冷水,几片老姜,一小把泡发好的干香菇,大火烧开,同样仔细地撇去浮沫,然后转为极小的火,让汤保持着微微沸腾的状态,慢慢地“笃”着。这样炖出来的鸡汤,清澈见底,味道却异常醇厚鲜美,鸡肉也会酥烂脱骨。
然后,她开始准备其他配菜。豆腐切成厚片,用平底锅煎至两面金黄,备用。青菜洗净,芹菜切段,萝卜切滚刀块。又泡发了一小把木耳,切了肉丝,准备炒个家常的木耳肉丝。
阳光透过新糊的窗户纸,照进灶房,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在姜芷沁出细汗的额头上。她一个人在灶台前忙碌着,却丝毫不觉得孤单劳累。听着院子里隐约传来的、赵重山缓慢踱步的脚步声,闻着空气中交织的肉香、鱼鲜和米饭将熟时的蒸汽香,一种实实在在的、名为“家”的幸福感,充盈在她的心间。
赵重山在院子里,听着灶房里传来的、富有节奏感的切菜声、炒菜声,以及那阵阵勾人馋虫的香气,只觉得胸口那股因受伤而时常存在的憋闷感,都消散了不少。他偶尔会踱到灶房门口,并不进去,只是倚着门框,看着那个在烟火气中忙碌的纤细身影。
他看到姜芷踮着脚去够吊在房梁上的篮子,看到她被热气熏得微微眯起的眼,看到她尝汤味道时专注的神情……这一切,都与他过往刀光剑影、风餐露宿的生活截然不同,却奇异地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
“需要帮忙吗?”他看她似乎有些忙不过来,忍不住出声问道。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比往日温和了许多。
姜芷回头,看到他倚在门口,脸上还带着灶火熏出的红晕,笑道:“不用不用,你就好好歇着,等着吃饭就行。马上就好了!”她手脚麻利地将煎好的豆腐放入红烧肉的锅里一起炖,又另起一锅,准备炒青菜。
最后,鱼也下了锅。热油爆香葱姜蒜和干辣椒,放入腌好的鲤鱼,两面略煎,烹入料酒、醋、酱油,加入热水,没过鱼身,放入一小勺自家做的豆酱,烧开后转中火慢炖。汤汁渐渐收浓,鱼肉吸饱了酱汁的精华,变得无比诱人。
当最后一道蒜蓉青菜出锅装盘时,小小的灶房里已经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浓油赤酱、颤巍巍的红烧肉配着金黄的豆腐泡;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红烧鱼;汤色清亮、点缀着几颗枸杞的香菇炖鸡;清爽脆嫩的蒜蓉青菜;还有下饭的木耳肉丝和凉拌的芹菜香干。
姜芷将饭菜一一端到堂屋的桌子上。这张桌子也是新添的,榆木材质,厚重结实。虽然菜式不算多么稀罕,但每一样都透着用心和巧思,分量十足,摆满了整整一桌子,显得格外丰盛。
“吃饭了!”姜芷解下围裙,朝院子里喊道,声音里带着轻松和喜悦。
赵重山缓步走进堂屋,看着满桌的菜肴,眼神微动。这景象,比他过去任何一次在酒楼里吃到的山珍海味,都更让他觉得……踏实。
两人相对坐下。姜芷先给赵重山盛了一碗鸡汤,汤色金黄,上面飘着几点油花,香气扑鼻。“先喝碗汤,暖暖胃。”
赵重山接过,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鸡汤的鲜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熨帖无比。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很好喝。”
姜芷笑了,自己也盛了饭,然后拿起公筷,给赵重山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又夹了一块炖得烂烂的红烧肉。“尝尝看,味道怎么样?鱼寓意年年有余,肉代表家底丰厚,这第一顿饭,可得吃好!”
赵重山依言尝了。鱼肉鲜嫩入味,酱香浓郁,没有一丝土腥气。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咸中带甜,滋味醇厚。他吃饭向来快,此刻却不由得放慢了速度,细细品味着这寻常却又不寻常的家常滋味。
“很好吃。”他抬起头,看着姜芷,认真地评价道。这不是客套,是他的真心话。她的厨艺,总能化寻常为神奇,满足的不仅仅是口腹之欲。
得到他的肯定,姜芷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她也开始动筷,一边吃,一边说着闲话:“这鸡是散养的,肉紧实,汤也鲜。等咱们自家的鸡养起来,以后炖汤就更方便了。红烧肉里的豆腐泡吸饱了汤汁,比肉还好吃呢……”
赵重山大多时候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但他专注的神情,和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的行动,都明确地表达着他的满意。
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只有温暖的烟火气和轻松的交谈。阳光斜照进堂屋,在桌子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和邻里的隐约人声。
这一顿饭,吃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天边泛起绚烂的晚霞。
吃完饭,赵重山主动起身,要帮忙收拾碗筷。姜芷连忙拦住他:“你别动,伤还没好利索呢,我来就行。”她手脚麻利地将碗碟摞起来,端去灶房清洗。
赵重山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她在灶房里忙碌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狼藉却温馨的杯盘,再望向窗外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和新院子的一角。
这个家,因为这一顿开火饭,真正地“活”了过来。
从此,柴米油盐,三餐四季,都有了具体的模样和温度。而这温度,正源自于那个在灶台前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人。
他默默走到水缸边,拿起水瓢,替她把清洗用的清水舀到锅里。姜芷回头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无需多言,岁月静好,大抵便是如此。这第一顿开火饭,点燃的不仅是新灶的火焰,更是他们对未来共同生活的、最热切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