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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得化不开。送走周师傅四人后,小院彻底陷入了死寂。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凉。

姜芷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没有点灯,就那么在黑暗中坐着。寒意从青石板地面丝丝缕缕地渗上来,侵入四肢百骸,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冷,整个人都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系于西北方那片被称为老鸦口的险恶山峦。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竖起耳朵,试图捕捉任何从远方传来的声响——金铁交击?喊杀声?或者,最令人恐惧的,死一般的寂静?然而,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那片群山如同沉默的巨兽,将所有的秘密都吞噬在黑暗里。

她不敢想象周师傅他们此刻进行到了哪一步。是否顺利找到了那条隐秘的小路?是否被暗哨发现?那简陋的“醉鱼藤”,能否顺利投入水源,又能起到多大的效果?赵重山……他还活着吗?伤得重不重?能否支撑到救援的到来?

无数个问题,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焦虑、恐惧、希望、绝望……种种情绪反复撕扯着她。她只能紧紧攥着怀里那柄赵重山留下的短刃,冰冷的刀鞘硌得手心生疼,这微弱的痛感,是她与现实的唯一联系,提醒她必须保持清醒。

她尝试着像往常一样,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她站起身,摸索着走到灶房,舀水,洗锅,生火。动作机械而僵硬。火光再次亮起,映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看着那跳跃的火苗,仿佛能看到老鸦口可能燃起的战火。

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着。她抓了一把糙米扔进去,又觉得不够,再抓一把。米粥在锅里翻滚,她却没有任何食欲。这顿饭,是做给可能归来的人吃的,也是做给她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仪式。

等待,是最残酷的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远处,极远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的、类似夜枭的啼叫,短促而尖锐,旋即又被风声吞没。

姜芷猛地站起身,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是信号吗?是周师傅他们约定的得手信号,还是仅仅是山林里真正的鸟叫?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努力分辨着。

然而,那声之后再无动静。希望刚刚燃起,又被不确定性笼罩,变得更加焦灼。

她再也无法安心待在灶房,推开院门,走到寒冷的院子里,仰头望着老鸦口的方向。夜色依旧深沉,山影幢幢,如同蛰伏的巨兽。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 * *

老鸦口,后山悬崖。

周师傅、雷虎、老陈、老李四人,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湿滑冰冷的岩壁,一点点向上攀爬。兽皮地图标注的“小路”,根本不能称之为路,完全是依靠岩石的裂缝和突出的树根艰难挪移。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每个人都汗透衣背,却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极度的紧张和体力消耗。雷虎年轻力壮,打头阵,用匕首凿出踏脚点。周师傅年纪最大,落在最后,却步伐稳健,眼神锐利地观察着四周。老陈和老李一左一右,负责警戒和策应。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成功攀上了崖顶,潜入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根据地图,山寨的后墙和那条小溪,就在灌木丛前方不远。

四人匍匐前进,借着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果然,隐约听到了流水声,也看到了山寨黑黢黢的轮廓和零星的火把光芒。两个抱着兵器的山匪,正没精打采地在小溪上游不远处来回走动。

周师傅打了个手势,四人屏息凝神,耐心等待。直到一轮哨兵换岗,出现短暂的空隙,老李如同鬼魅般潜出,将姜芷精心处理过的、用细网包裹的“醉鱼藤”块茎,迅速投入溪水一处水流较缓的回湾,并用石头稍稍固定。

完成之后,四人立刻后撤,重新隐匿于黑暗之中,心脏都跳得如同擂鼓。接下来,就是更漫长、更考验意志的等待。等待药性发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寨里似乎并无异常。就在雷虎几乎要沉不住气时,终于,山寨里开始响起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先是几声惊呼,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怎么回事?头好晕……”

“站不稳了……”

“水……水有问题!”

混乱像涟漪般扩散开来。火把被纷纷点燃,人影晃动,叫骂声、呕吐声、身体倒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药性发作了!

“就是现在!”周师傅低吼一声,眼中精光爆射!

四人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处冲出,直奔山寨后方一处看起来像是关押人犯的简陋木棚。沿途果然看到不少山匪东倒西歪,失去了战斗力。偶尔有没喝水的悍匪冲上来,也被周师傅和老陈、老李以雷霆手段迅速解决。雷虎则一心寻找赵重山。

“赵头!赵头!”雷虎压低声音,焦急地呼唤。

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他们找到了被粗大铁链锁着的赵重山。他浑身血迹斑斑,衣衫褴褛,低垂着头,气息微弱,但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

“重山!”周师傅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脸色凝重。外伤极重,失血过多,但更麻烦的是内腑似乎也受了震荡。

“钥匙!快找钥匙!”老李急道。

雷虎从一个被药倒的小头目身上摸出钥匙,颤抖着打开铁锁。

“走!”周师傅当机立断,和老陈一左一右架起几乎昏迷的赵重山,雷虎和老李断后,按照预定路线,迅速向寨外撤退。

整个山寨大部分守卫已被药倒,剩下的也陷入混乱,他们的撤退出乎意料的顺利。然而,就在即将冲出寨门时,一个狰狞的声音响起:

“想走?留下命来!”

只见阎老七带着七八个心腹,堵住了去路!他显然警觉,并未饮用寨中水源,此刻双目赤红,杀气腾腾!

“阎老七!”周师傅瞳孔一缩,心知一场恶战难免。

“老不死的,果然是你!”阎老七狞笑,“还有镇北镖局的余孽!正好,一并送你们上路!给我杀!”

瞬间,刀光剑影,杀声四起!周师傅四人要护着昏迷的赵重山,顿时陷入苦战。老陈为了替周师傅挡刀,胳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雷虎也挂了彩,浑身是血,兀自死战不退。

眼看就要被包围,周师傅眼中闪过决绝,正要拼命为年轻人打开一条生路,异变再生!

山寨前门方向,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火光!

“杀啊!踏平老鸦口,救出赵镖头!”

是镇北镖局的人!是周师傅暗中联络、原本要明晚才能赶到的援兵,竟然提前到了!原来,他们途中接到飞鸽传书,得知期限提前,便不顾一切,日夜兼程赶来接应!

援兵的出现,瞬间扭转了战局。阎老七见状,心知大势已去,虚晃一刀,带着几个心腹就想趁乱逃走。

“哪里走!”周师傅岂能放过这个元凶,强提一口气,带着众人猛追。一场混战之后,阎老七被周师傅和老李合力擒下,其余党羽或死或降。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照亮这片弥漫着血腥味的山寨时,战斗终于结束了。

* * *

小院里,姜芷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夜色正在退去。

突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直奔小院而来!

姜芷浑身一颤,几乎要软倒在地,她死死扶住院门,睁大了眼睛望去。

只见晨曦的微光中,数骑快马旋风般冲至院门前。为首的是满身血污、却眼神明亮的雷虎,他嘶声大喊:“嫂子!我们回来了!赵头救回来了!”

马背上,周师傅和老李小心翼翼地抬下一个用披风裹着的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面色金纸,气息奄奄,不是赵重山又是谁!

“重山!”姜芷尖叫一声,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抚上赵重山冰冷的脸颊,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眼泪终于决堤而出,不是悲伤,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和庆幸。

“快!抬进屋里!小心他的伤!”周师傅声音沙哑却带着如释重负,指挥着众人。

院子瞬间忙碌起来。赵重山被小心地安置在炕上。姜芷强迫自己收起眼泪,立刻展现出惊人的冷静和条理。她指挥雷虎烧热水,自己则迅速打开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拿出干净的布条、烧酒和草药。

“周师傅,劳烦您看看他的伤势,我处理外伤!”姜芷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动作却稳如磐石。她剪开赵重山被血污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破烂衣衫,看到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尤其是胸前一道狰狞的刀伤,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但她的手没有抖。

她用烧酒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撒上止血消炎的草药粉末,再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周师傅则检查赵重山的内伤,眉头紧锁,用独特的手法为他推宫过血,疏通郁结的经脉。

整个过程,姜芷全神贯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伤痕累累、需要她救治的男人。

当所有伤口处理完毕,天已大亮。赵重山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

姜芷这才瘫软在地,靠在炕边,浑身都被汗水湿透,如同虚脱。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周师傅、雷虎、老陈、老李等人,个个带伤,浑身狼狈,但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和……感激。

“赵家媳妇……”周师傅开口,声音疲惫却充满感慨,“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的地图和奇谋,我们别说救人,恐怕连老鸦口都上不去。重山能捡回这条命,你是首功!”

雷虎更是红着眼圈:“嫂子,以后我雷虎这条命,就是你和赵头的!”

姜芷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看着炕上昏迷的赵重山,声音哽咽:“只要他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接下来的几天,小院成了临时的医馆和指挥所。赵重山一直处于昏迷和高烧交替的状态,姜芷衣不解带地守在炕前,喂水、擦身、换药、物理降温,用尽了所有她知道的办法。周师傅则带着镇北镖局的人,迅速稳定局势,清算威远镖局的残余势力,处理老鸦口的后事。

期间,镇上的郎中来过几次,看了赵重山的伤势,都摇头叹息,说能吊住命已是万幸,恐怕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甚至……可能终身残疾。

每一次,姜芷都只是默默地听着,然后更细心地照料。她不信。她相信这个像山一样坚实的男人,绝不会轻易倒下。

也许是她的坚持和精心照料起了作用,也许是赵重山强大的求生意志发挥了作用,在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夜之后,在一个黄昏,赵重山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趴在炕边,因为极度疲惫而小憩的姜芷。她瘦了很多,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睡梦中,她的手仍紧紧握着他的手。

赵重山虚弱得说不出话,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憔悴面容,看着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为他担惊受怕、不眠不休的妻子,深陷的眼眶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缓缓滑落。

他动了动被姜芷握着的手指。

姜芷立刻惊醒了。她抬起头,对上赵重山那双虽然虚弱,却重新有了神采的眼睛。

四目相对。万语千言,都融在了这无声的凝望里。

姜芷的眼泪瞬间涌出,却带着灿烂的笑容,她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声音颤抖却充满了喜悦:“你醒了……饿不饿?灶上煨着粥,我一直温着……”

赵重山看着她,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反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粗糙的掌心,包裹着纤细的手。一股暖流,从指尖,缓缓传递到心底。

窗外,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进小屋。灶房里,那为她而燃的炊烟,再次袅袅升起。

这一次,炊烟温暖了的,是劫后余生的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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