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站在台阶最高处,雨水顺着他的指节滑落,掌心那道赤金色灵液尚未散去,在空中凝成半弧,像一道烧红的铁链横在天地之间。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殿廊下多了一个人的气息——脚步轻,剑未出鞘,可寒意已经压住了山风。
赵梦涵走到了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长剑轻轻一顿。剑柄上的晶石霜气流转,一圈细密的冰纹自她脚下蔓延开来,无声地冻结了湿滑的青砖。
山门外,三辆黑轿静静停着,铁链垂地,映着灰蒙蒙的天光。轿旁禁军脸色僵硬,手按刀柄,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林宵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袖,那里绣着歪扭的“不服”二字,被雨水泡得发胀,颜色却愈发刺眼。他忽然抬脚,一步踏下紫宸殿前九十九级石阶,每一步都踩得极稳,落地时竟震起一圈微不可察的灵波。
他走到第一辆黑轿前,伸手抓起那根御赐铁链,用力一扯。
铁链嗡鸣,却没有断。
“你们拿它来绑人?”林宵冷笑,手臂猛然发力,整条铁链在他掌中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金属哀鸣,“可惜啊,我这身子,从小挑水扛柴练出来的,可不是给你们随便套的。”
他松手,扭曲的铁链砸在地上,溅起泥水。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传入每一顶轿中,“要人,让他亲自来。我不走,也不会跪。”
说完,他转身就往回走,靴底踩过泥泞,留下深深脚印。赵梦涵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一前一后重新登上大殿高台。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掌门与诸位长老已在等候。刚才那一幕,全落在他们眼里。
一名白须长老沉声开口:“你可知此举已触怒朝廷?若真动起兵戈,宗门何以自保?”
林宵不答,径直走向大殿中央的议事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残破符纸,啪地拍在案上。
“这是我昨夜截下的密令副本。”他指着上面一行小字,“‘押解不成,格杀勿论’——这是诏书该有的话吗?这是怕我活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吧?”
殿内一片死寂。
另一名长老冷哼:“你既知有密令,为何不早报宗门?私自截信,岂非越权?”
“越权?”林宵笑了,笑得肩膀直抖,“三年前边关妖祸,是谁半夜翻墙送药给我那帮快饿死的杂役兄弟?是我。上个月北岭矿洞塌方,是谁带着外门弟子连夜救人,连执法堂都没请示?还是我。现在倒问我越不越权?”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低着头的执事弟子,“你们口口声声讲规矩,可有没有人问过,是谁定的规矩?是修真之人用命拼出来的,还是坐在金銮殿里喝茶的人写出来的?”
没人回应。
林宵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外袍,露出胸口那抹暗红印记。它正微微发烫,像是体内有火在烧。
“这印记,是在南荒佛窟里换来的。”他声音低了几分,却更沉,“我亲眼看着渡厄师父被劫气吞没,亲手把他埋在沙丘底下。他临死前说了一句话——‘道不在庙堂,在人心’。”
他顿了顿,看向掌门:“今日你们若交出我,不只是交一个人。你们是在告诉所有弟子:只要外面一声令下,我们就能把自己人推出去祭刀。”
“那以后谁还敢拼命?谁还敢护宗?”
大殿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音。
忽然,一个年轻执事站了出来,通脉境修为,脸上还有道旧疤。他抱拳朗声道:“林师兄救过我的命。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从今往后,他往前一步,我就跟一步。”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走出队列,是个外门女弟子,手里还拎着个药箱。
“我爹是被妖兽咬死的。”她声音不大,却很稳,“林师兄带人清了北岭三十六寨,我才敢出来行医。他说的盟约,是为了不让下一个我爹白白送命。这种事,不该由朝廷说了算。”
一人接一人走出。
有人曾被林宵从魔修手里抢回来,有人靠他留下的功法残篇突破瓶颈,还有人在暴雨夜接过他递来的干粮和火种。
他们不说话,只是站成一排,挡在议事台前。
掌门闭目良久,终于睁开眼。
“宗门不交人。”他缓缓道,“但林宵,你需立誓——所行之事,皆为护道卫正,非为私欲。”
林宵点头,抬手抚过腕间那条褪色红绸带,然后当众屈膝半跪,右手按在心口。
“我立誓。”他声音平稳,“若有违此心,天雷诛我,道基尽毁。”
话毕起身,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赵梦涵上前一步,立于高台边缘。
她向来寡言,此刻却开口了,声音如冰泉击石。
“若朝廷再逼,我赵梦涵宁战死于此阶,不负道心。”
她话音落下,指尖轻抬,一道寒雾自袖中涌出,缠绕上她的剑刃。剑身瞬间覆满霜花,寒光逼人。
台下众人呼吸一滞。
片刻后,一名老长老轻叹一声:“罢了……修真之路,本就不该低头。”
另一位原本反对的执事也默默点头:“或许……是我们太怕了。”
林宵看着眼前这些人,忽然咧嘴一笑。
“怕不怕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知道什么时候不能退。”
他转头望向山门方向,那三辆黑轿不知何时已悄然撤走,只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印,陷在泥里。
风刮了起来,吹动他湿透的衣角,也扬起了腕间的红绸带。
他抬起手,轻轻攥住那一抹红色,握得极紧。
台阶下,一名少年弟子仰头望着他,忽然大声问道:“林师兄!你说的九派盟约……还能继续吗?”
林宵看了他一眼,没立刻回答。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瓦片,上面还沾着方才铁链砸出的火星痕迹。
然后他在青砖上划了一道线,笔直向前。
“只要还有人愿意往前走,”他把瓦片往远处一掷,“路就不会断。”
他迈出一步,靴底重重踩在那道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