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圣德中学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学校后门锈迹斑斑的铁锁在张铁生手里没撑过十秒,便无声地弹开。
沈安宁飘在他旁边,语气带着一丝打趣:“手法这么熟练,真不愧是出身在锁匠世家啊……”
但张铁生的动作却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锁匠世家?”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铁锈,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与嫌弃,“你才锁匠世家。”
沈安宁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张铁生已经推开门,示意她跟上。
他们俩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沈安宁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校园。
教学楼的阴影投下大片阴凉,沈安宁的魂体得以维持稳定。她凭着李浩最后模糊的描述,引着张铁生绕过气派的音乐厅和体育馆,穿向校园后方那片早已荒废、杂草丛生的老花圃。
这里与圣德光鲜亮丽的形象格格不入,像是被遗忘的角落。断砖碎瓦掩埋在枯黄的杂草下,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败植物的气味。
一阵风吹过,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从树上落下。张铁生侧头看了一眼飘在他身旁、神情专注的沈安宁,忽然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啧,别说,大小姐,现在你这模样,在阴影里瞧着跟活人还真没啥两样了。”
他话音未落,一片落叶径直穿过沈安宁微微抬起、试图指向方向的手,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的枯草堆里。
他俩都愣了一下。张铁生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得,当我没说。”
沈安宁默默收回手,看着那片毫无阻碍落地的叶子,心中那点因他前半句话而泛起的微小波澜迅速平息下去。她依旧是那个触碰不到人间的游魂,即便形态凝实了些,本质也未曾改变。
“应该就是这附近了。”她甩开那瞬间的恍惚,声音恢复冷静,飘在一人高的荒草上方,视线焦急地扫视着。
“那边。”张铁生压低声音,指向花圃最深处。一棵半枯的歪脖子冬青树顽强地立在那里,形态扭曲,一半枝叶枯萎,另一半却诡异地抽出几丝新绿,在风中微微颤抖。
他们拨开纠缠的荆棘和枯枝,走到树下。张铁生折了根粗树枝,小心翼翼地扒开歪脖子冬青树下厚厚的落叶和腐烂的杂草。泥土带着雨后的腥气,异常湿滑。
翻了片刻,树枝尖端触到了一个硬中带软的东西。
他心跳陡然加速,动作更加轻柔,改用树枝轻轻刮开表面的浮土——一抹吸饱了泥水的、浓重的黑色,突兀地出现在褐色的泥土中。
“找到了!”他低呼一声。
张铁生扔开树枝,戴上随身带的劳保手套,亲手拂开剩余的泥土。
那是一只男式的黑色皮手套。
皮质很好,做工扎实,即便浸透了泥水,依然能看出是质量上乘的制式产品,透着冷硬的职业感。它像一片不祥的黑色残骸,静卧于泥土中。
张铁生小心地将它捡起,泥水顺着皮革纹路滴落。他仔细察看着手套的腕口内侧:那里原本应有标识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些凹凸不平的皮革表面和干涸粘合剂的残留痕迹,徽章似乎被硬生生地扯掉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
“只有一只?”张铁生皱起眉头,用树枝继续在周围扩大范围翻找。他又往下挖了十几厘米,搅动了更大范围的落叶和泥土,却一无所获。
“另一只呢?”沈安宁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不解,“怎么会只有一只?凶手不可能只丢一只手套!”
张铁生停下来,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丛长势异常茂盛的野草上。他走过去,用树枝拨开草丛。
一个不大的、被杂草半遮掩的动物洞穴入口,出现在墙根下。洞口边缘的泥土很新鲜,有明显爪印和拖拽痕迹,似乎近期有动物频繁出入。
“看来我们有位‘邻居’先了一步。”张铁生语气凝重,“另一只手套,很可能被狐狸、獾或者野狗之类的东西叼进窝里垫窝去了。”
希望近在眼前,却又被无情地斩断一半。
沈安宁死死盯着那只孤零零的手套,坠楼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如同冰锥再次刺入意识——那个站在天台边缘的黑衣人袖口露出的,正是这样一只黑色的手套!冰冷枪口泛出的蓝光,似乎又一次灼痛了她的额间。
“是它……就是他!”她的声音尖细而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会就这样丢在这里?还只有一只?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这太不合常理了。凶手费尽心机制造了这场“完美”的坠楼,怎么会如此粗心大意地将可能暴露身份的关键证物,随手丢弃在案发现场附近?圣德中学就算管理上有疏漏,但清洁工、园丁总会定期打理校园,这片荒圃即便偏僻,也不该几个星期都无人涉足,让这手套安然躺在落叶之下。
张铁生眉头紧锁,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捏起手套的腕口部位,避免破坏任何可能存在的痕迹。泥水顺着皮革纹路滴落。他仔细察看着那个模糊的标记,又环顾四周。
“这里太偏了,平时根本没人来。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凶手可能根本没打算仔细藏。他或许觉得,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人会查,或者……没人敢查。”
他的话像一块冰,砸在沈安宁心上。她想起父亲在那天财经新闻里冷静推进城东项目的脸,想起工作人员议论“沈振宏还没签字”时的平淡语气。一种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蔓延。
张铁生看着那只沾满泥泞的孤零零的手套,又看了看那个深不见底的动物洞穴,沉声道:“一只也够了。这撕扯的痕迹本身就很说明问题,凶手当时一定很慌乱。这手套的做工和皮料成本不低,这就是我们的起点。”
他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证物袋,将那只唯一的手套小心地装了进去。
“至于另一只,”他看了一眼那个洞穴,“看来我们还得想办法‘拜访’一下这位不请自来的‘证据保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