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溢彩宫品茶归来,墨倾倾心绪难平。
独孤云澈手上那层薄茧,如同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如果他会武功,那么上次在围场遇险,他挺身而出为自己挡下的那一箭……会不会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苦肉计?
目的是为了获取她的信任,甚至……更多?想到这种可能性,墨倾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那日的箭光更让她心惊胆战。
她无法接受自己可能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被一个心思深沉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恐惧催生了试探的决心。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也为了寻求一份心安(或者说,是害怕证实那份不安),墨倾倾决定设一个局。她故意约独孤云澈去往宫内一处较为僻静的镜湖旁赏秋菊,同时,她让宫人,去外面找几个江湖之人,准备试探。
镜湖旁,秋菊开得正盛,湖水澄澈如镜。独孤云澈如约而至,而墨倾倾还没有到,他看似闲适地欣赏着景色,实则超乎常人的耳力早已捕捉到不远处花丛假山后细微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声。不止一人,而且刻意隐藏了气息。
独孤云澈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是冰雪般的冷静。 他迅速扫视周围环境——僻静的湖边,唯一的退路可能已被堵死。几乎是瞬间,他便将这几日墨倾倾异常的沉默、她对自己手上茧子的留意,以及眼前这突兀的赏花邀约联系了起来。
“原来如此……她是在试探我。” 一股凉意袭来。他没想到,她竟会用这种方式来验证她的猜疑。
是那南梁太子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也终于开始怀疑他的“弱小”?一股被在意之人怀疑、甚至设计的悲凉和愤怒涌上心头,但旋即被更强大的理智压了下去。
这是一个危险的局面。 如果他出手反抗,哪怕只是显露出一丝武功底子,就等于承认了自己一直在伪装,之前所有的隐忍和计划都可能付诸东流,更会彻底失去墨倾倾那或许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可如果他不反抗……这些人来历复杂,下手未必知轻重,万一……
在这非常危急的情况之下,独孤云澈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决定——赌!
他赌墨倾倾的目的只是试探,而非真要他的命。赌这些人不敢在宫内明目张胆地杀人。赌自己的判断和……她在最后一刻可能会有的不忍。
他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用血肉之躯,去赌她的信任,去印证自己的“无能”。
当那几个扮作粗鲁宫人的家伙围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挑衅,并开始推搡时,独孤云澈只是“惊慌”地后退,用略显笨拙的动作格挡,口中说着示弱的话:“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我乃西祁质子,你们岂敢无礼!”
对方果然动了手,拳脚相加,甚至抽出了隐藏的木棍和未开刃的短刀(为了逼真而准备)。
独孤云澈“狼狈”地闪躲,却故意卖了许多破绽。棍棒落在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闷哼出声。一把短刀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疼痛席卷而来,但他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动用一丝内力,完全凭借意志力承受着,将一场“试探”变成了真实的殴打。
他甚至在刀锋及体的瞬间,刻意调整了角度,让伤口看起来狰狞,却避开了要害。 他的眼神在“慌乱”中,却始终分出一缕余光,死死盯着墨倾倾可能藏身的方向,他在赌,赌她会不会出现,赌她会不会喊停。
墨倾倾躲在远处的假山后,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她看着独孤云澈被那些人围攻,看着他“无力”地反抗,看着鲜血从他身上涌出,将淡色的衣袍染得斑驳……她的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石头,指甲几乎要折断。
“他……他真的不会武功?” 最初的怀疑开始动摇,被眼前血腥的场景冲击着。“难道我错怪他了?那茧子……真的只是干活所致?”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和心疼猛地揪住了她的心。
“住手!” 终于,墨倾倾再也看不下去,从假山后冲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你们好大的胆子!滚开!”
那几人见公主出现,立刻朝四周散去。
墨倾倾冲到独孤云澈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满身的伤,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用手帕按住他流血的伤口,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独孤云澈虚弱地靠在树上,看着她的眼泪,心中百感交集。赌赢了……她终究是不忍心的。 但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创伤,却真实无比。他闭上眼,苦涩地想:“墨倾倾,你到底……要我怎样?”
回到宫殿,墨倾倾亲自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看着那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痕,她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已被浓烈的愧疚和困惑覆盖。“若真是苦肉计,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为了寻求一个解释,她悄悄找来宫中一位资历老、较为公正的嬷嬷,旁敲侧击地询问:“嬷嬷,独孤质子在宫中……平日可需要做些粗重活计?”
老嬷嬷叹了口气:“回公主殿下,早些年,独孤殿下日子是清苦些。您别看他现在……小时候,为了口吃的,确实在住处后头开垦了一小片地,种些菜蔬,锄头镰刀什么的,都得自己摆弄。老奴还见过他亲自挑水呢,那手上磨出茧子,也是常事。”
这番话,似乎为独孤云澈手上的茧子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墨倾倾稍微安心了些,但心底深处,仍有一丝疑虑难以彻底抹去——他童年时那段无人知晓的岁月里,除了种菜挑水,是否还有别的际遇,才能磨砺出他如今这般超凡的胆识和偶尔流露的、绝非池中之物的气度?
这成了一个萦绕在她心头的谜团。而独孤云澈,则用一身伤痕,暂时维系住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伪装,也在他与墨倾倾之间,划下了一道更复杂、更难以愈合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