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六月二日。德国东部,波兰总督辖区,某大型训练基地。
训练场上空回荡着引擎的咆哮、履带的轰鸣和短促而严厉的指令声,其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法国战役前的任何一次演练。六月的阳光已颇具威力,将训练场上的尘土炙烤得滚烫,空气在热浪中扭曲。我们,“利贝尔2”车组,正身处这片巨大战争机器预热的核心地带。然而,与以往专注于战术协同不同,最近几周的训练,渗透着一种更深层次的、结构性的调整气息——这是风暴来临前,对整个战争机器进行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打磨与重编。
编制重构:连队的“钢铁骨架”
变化首先体现在编制上。我们所在的装甲连,正在进行一次“标准化”重组。过去那种因装备损耗和补充不及时造成的、各排坦克型号不一、数量不满编的情况被严格纠正。连部会议上,连长铺开了新的编制表,语气不容置疑:
“根据最高统帅部命令,为适应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战役需求,所有一线装甲部队将进行标准化整编。我们连,将补充至满编状态,共计三个排,每排五辆三号坦克,连部两辆,总计十七辆。所有三号坦克将尽可能统一为J型,装备50毫米L\/60火炮。”
这意味着,像我们这样原本就装备“利贝尔2”(三号J型)的车组,成为了新编制的骨干。但同时,连里也补充进来了几辆较新的同型号坦克和一些从其他部队调拨过来、经验相对较少的车组。
“先生们,”连长的目光扫过我们这些老车长,“你们将是新编制的核心。要负责带动新补充的单位,尽快形成战斗力。磨合期很短,没有时间浪费!”
会议结束后,营地里的氛围明显不同了。新的坦克涂着统一的深灰色涂装,停放在指定位置。陌生的面孔增多,带着新环境的拘谨和对老兵的敬畏。我们这些“老兵”车组,无形中被赋予了更多的责任——不仅仅是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要在训练中示范、引导,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监督这些新单位。威廉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给幼儿园阿姨派发机枪”,但命令就是命令。
车组整顿:人员与职责的微调
车组内部也在进行着更精细的“整顿”。这不完全是上级命令,更多是我作为车长,基于对未来战场的预判而进行的主动调整。
保罗·霍夫曼的职责被加强了。除了确保通讯畅通,我要求他开始系统性地记录和分析日常巡逻、训练中遇到的通讯问题、敌方(主要是抵抗组织)可能使用的频率特点,甚至是不同地形对信号的影响。他需要成为一个“通讯情报官”,而不仅仅是一个操作员。为此,他得到了一本更厚的密码本和更多的记录表格。
埃里希·沃尔夫则被威廉抓了“壮丁”。威廉认为,一个优秀的炮手不能只懂瞄准和射击,必须对这套精密武器的机械结构有最基本的了解。
“如果方向机卡死在战场上,你怎么办?等着工兵来修吗?”威廉在训练间隙,指着炮塔底座复杂的传动机构,对埃里希吼道,“过来,认识一下这些齿轮和液压助力泵!至少要知道大概原理和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埃里希虽然被训得满头大汗,但也学得异常认真。他知道,多一分了解,在关键时刻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弗兰茨·贝克尔则继续强化他的体能和装填速度训练。我明确告诉他,未来的战斗节奏可能会更快,持续时间可能更长,对装填手的体力是极大的考验。同时,我也要求他更加熟悉不同类型炮弹的特性,以便在紧急情况下能向埃里希或我提供更专业的建议。
至于威廉和我,我们花了大量时间研究下发下来的、关于东欧地形和气候特点的简要手册。广袤的原野、茂密的森林、糟糕的道路网、冬季的极寒……这些都与西欧截然不同。威廉尤其关注泥泞和冰雪环境下的驾驶技巧,以及对这些极端条件对坦克悬挂和发动机的潜在影响。
“利贝尔2”的最终调试
我们的座驾“利贝尔2”也接受了进驻东线前的最后一次全面检修和针对性改装。维修厂的技师们像对待艺术品一样对待它。
发动机进行了彻底清洗和调校,更换了老化的管路和滤清器。行走机构的所有轴承都进行了检查和润滑,部分磨损的履带板进行了更换。最重要的是,根据一些从其他战线传回的零星经验,技师们在“利贝尔2”的车体前部和炮塔正面,额外焊接了一些备用履带板和工具箱。这并非标准的附加装甲,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防御破甲弹(如果遇到的话)和增强心理安全感的作用。坦克的重量因此增加了些许,威廉需要重新适应它的操控特性。
暗流与疑虑
然而,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之下,暗流依旧涌动。一天晚上,我与来自补充部队的一名年轻车长交谈。他来自国内的后备训练营,对前线充满憧憬,但也带着一丝不安。
“上尉,听说俄国人有很多坦克?数量是我们的几倍?”他试探性地问。
“数量不代表一切,小子,”我沿用着标准的说辞,但内心并无把握,“我们的战术和装备质量远超他们。”
他点了点头,但眼神里的疑虑并未完全散去。类似的问题,在私下交谈中并不少见。尽管宣传机器开足马力,描绘着一幅“巨人泥足”、一击即溃的图景,但面对一个如此庞大而陌生的对手,基层官兵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混合着兴奋与隐隐不安的情绪。
威廉对此看得更透。“他们(指高层)把一切都押在这次突击上了,”他有一次在检查坦克时,低声对我说,“要么快速打垮他们,要么……我们就会被这片土地吞没。没有中间选项。”
磨刀霍霍
六月二日的夜晚,训练终于暂告一段落。营地灯火通明,维护保养的工作仍在继续。空气中混合着汗味、机油味和一种焦灼的期待。
我站在“利贝尔2”旁,看着威廉最后一遍检查履带的松紧。这辆坦克,以及我们车组,就像一块被放在巨大磨刀石上反复打磨的刀刃。编制的重构增强了“骨架”,人员的微调优化了“神经”,装备的调试淬炼了“锋刃”。一切似乎都已就绪,只等待那声令下,斩向东方未知的巨兽。
但我知道,磨刀石本身,无法保证刀刃不会在第一次猛烈劈砍中崩裂。我们被调整、被整顿、被强化,投入的是一场规模远超想象的豪赌。仰望东方那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夜空,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历史车轮碾过前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磨刀霍霍之声背后,那深不见底的未知。
“准备好了吗,威廉?”我轻声问。
他直起身,用沾满油污的手抹了把脸,望向同一个方向,眼神复杂。
“刀已出鞘,车长。”他沙哑地回答,“只能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