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深处,喜乐之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
偏厅内,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几个被卸了下巴、捆得如粽子般的刺客瘫在地上,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惊恐。
张三身上的喜服沾了血,更添几分煞气,他躬身请示:“殿下,活口都已拿下。如何处置?”
朱至澍用一方白巾,擦拭着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皮都没抬一下。
“审。”
他只说了一个字。
“榨干他们脑子里每一个字!我要知道,是谁牵的线,谁给的钱,他们在成都府还有没有同伙,福王府的哪个管事负责联络!”
朱至澍将白巾扔进火盆,火苗腾地一下窜高,映得他少年面庞冷酷如铁。
“审完了,不必送去官府。把供状,连同他们的首级,用最好的蜀锦包好,八百里加急,送去洛阳!”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告诉福王,这是本世子送他的新婚贺礼,不成敬意。”
张三心中一凛,轰然应诺:“遵命!”
好家伙!殿下这手,简直是把福王的脸皮连同里子一起扒下来,再用盐水狠狠地搓啊!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去办吧。”朱至澍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外面的事,明日再说。今夜,本世子大婚。”
张三等人领命退下,偏厅的血腥气与肃杀,随着他们的离去而消散。
朱至澍深吸一口气,转身,脸上那层冰冷的坚壳瞬间融化,重新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穿过回廊,走向那片灯火最璀璨的地方。
那里,有他的新娘。
……
洞房之内,龙凤红烛静静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馨香。
周若薇端坐在床沿,头上的凤冠沉重无比,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红盖头遮蔽了视线,耳边只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她感到一个身影走近,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丝不易察???的血腥味。
一只温热的手,用一杆玉如意,轻轻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光线涌入,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映入眼帘的,是朱至澍含笑的脸。他已换下那身沾染了杀伐之气的喜服,只着一件寻常的红色常服,少年的俊朗与方才的威势交织,别有一番魅力。
四目相对,周若薇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螓首微垂。
朱至澍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合卺酒,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执起。
“若薇。”他轻声唤道。
“殿下。”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两人手臂交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仿佛点燃了胸中的一团火。
礼毕。
从此,便是夫妻。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哔剥声。
“今日……你怕不怕?”朱至澍忽然开口,打破了宁静。
周若薇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诚实地点了点头:“怕。但妾身更担心殿下。”
“我没事。”朱至澍笑了笑,走到房间一角,从一个紫檀木盒子里,捧出了那台一尺来高的蒸汽机模型。
在周若薇惊讶的目光中,他将这个黑乎乎的铁疙瘩放在了桌上。
“你不好奇,我为何要送你这些古怪的聘礼吗?”
周若薇看着那台结构精密的模型,又看了看墙边立着的几幅装裱精美的图卷,轻轻摇头:“妾身不好奇。殿下所赠,必有深意。”
“不,我要你好奇,我要你懂。”
朱至澍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指着那台蒸汽机模型,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你看它,若薇。这玩意儿叫蒸汽机!只要给它足够的水和煤,它就能爆发出比一百头牛还要强大的力量!”
“它能抽干矿井里的积水,能驱动织布机日夜不休!未来,它还能拉着上万斤的货物,在铁轨上跑得比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还快!”
他拿起另一幅图卷,缓缓展开。
那是宋应星绘制的人体骨骼经脉图。
“你看这个!这是我们每一个人身体的构造。知道了它,我们就能更清楚病痛从何而来,刀伤如何救治,瘟疫如何防治。医者将不再是瞎猜,而是像个神探,精准断案!”
他走到周若薇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它们只能装点你的外表。但这些,”他环视着这些聘礼,“是力量,是知识,是改变这个世界,让亿万百姓吃饱穿暖,活得更有尊严的钥匙!”
“我把它们交给你,若薇。因为我希望我的妻子,不仅是与我共享富贵的王妃,更是能与我并肩,看懂这个世界,并亲手创造一个新世界的……”
朱至澍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词。
“……同志。”
“同志。”
周若薇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整个人如遭雷击,心神剧震!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描绘的那个宏大而清晰的未来,让她感到一阵炫目。她终于明白,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思虑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了他内心的那份无人能懂的孤独。
原来,除了诗词歌赋,除了相夫教子,女子的世界,还可以如此广阔。
原来,她要嫁的,不仅仅是一个亲王世子,更是一个梦想着用双手重塑乾坤的巨人!
“殿下……”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却无比坚定,“妾身……懂了。”
朱至澍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卸下所有防备的笑容。
他伸手,轻柔地为她卸下那沉重的凤冠,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
“很晚了。”他拥她入怀,在她耳边低语,“福王的账,明天再算。今晚,我是你的夫君。”
红烛帐暖,春宵一刻。
窗外,风波未平。
窗内,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在这一刻,真正融为了一体。
夜深人静,朱至澍看着枕边熟睡的妻子,她恬静的睡颜上,还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
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心中一片宁静。
为了守护这份宁静,哪怕把这天捅个窟窿,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