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本子放进包里时，指尖碰到了一张硬纸片。她没在意，以为是哪页笔记翘了边。直到下午回宿舍，收拾书桌才看见那是个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只写了她的名字和学校地址，字迹陌生。
她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对折的信纸，很厚，展开后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第一行写着：“我是张悦的男朋友。”
她坐下来，把信铺在桌上。
他说他是在整理张悦的旧物时发现那些日记的。她说过不想扔掉，就放在衣柜最底层的盒子里。他本来只是想清理一下空间，打开后却停不下来。一页一页读完，从高一写到高三，写考试压力，写失眠的夜，写吃药的感觉，也写她偷偷羡慕别人能轻松大笑。
他在信里说：“我以前不知道她过得这么难。现在明白了，她不是装完美，是太怕被人看穿脆弱。”
林小雨停下来看了眼窗外。阳光斜照进走廊，有人提着水壶走过，影子拉得很长。
她继续往下读。
他说他花了整整一个周末看完所有日记。有天夜里读到她写自己站在天台吹风，手攥着栏杆发抖，但最后还是转身下了楼。那天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哭了很久，然后决定给她发第一条短信——不是安慰，只是说：“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公园走走？”
后来他们开始约会。他带她去湖边喂鸭子，去书店翻漫画，去看一场不会吓人的电影。他不催她说话，也不急着让她开心。他只是陪着。
信纸中间有一段写道：“你写的每一篇故事我都看过。留言墙重建那天，你在角落画了一朵小花。张悦跟我说，那是你说‘我们还在’的方式。我想告诉你，我也想成为她生命里的光。不是救她，是陪她一起走。”
林小雨喉咙有点发紧。
她翻到最后，发现信封里还夹着一张照片。黑白的，像是用老式相机拍的。张悦穿着高中校服，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一瓶药，正往嘴里倒。她眉头皱着，眼神低垂，肩膀缩成一团。
照片背面有字：“她吃药时总皱眉头，但现在她笑了。”
笔迹和信上一样。
林小雨把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她记得那个学期，张悦总说自己头晕，请假次数多了，老师问起，她就说在吃调理肠胃的药。只有林小雨知道真相。她们曾在厕所隔间里抱头痛哭，因为模拟考砸了，因为家长会又要撒谎，因为觉得撑不下去。
可那时候，她们谁也没想到，未来真的有人会一字一句读完这些痛苦，并把它当成珍宝。
她拉开抽屉，拿出随身带着的记录本。封面已经磨出毛边，边角卷起。她翻开最近一页，贴上了这张照片。
照片不大，正好卡在纸张上方。她拿笔在旁边写下一句话：“最好的故事，是有人陪你写完。”
写完后她合上本子，手指在封面上停了几秒。
第二天早上她去上课，路上遇到李老师。对方朝她点头笑了笑，她也回了个笑。进了教室，陈昊递来一瓶牛奶，说是食堂多打的。她接过来放桌上，没喝。
午休时她回到宿舍，坐在床沿发呆。手机响了一下，是论坛后台提示。她点开，没人留言，只是系统提醒她有新私信未读。
她没点进去。
傍晚下课后她留在教室自习。黑板还没擦，粉笔灰落在讲台上。她低头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窗外天色渐渐变暗，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她想起张悦最后一次更新日记是在去年冬天。那天她写道：“今天他陪我去复查，医生说我好多了。我没哭，也不是强忍，是真的觉得没事了。”后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林小雨当时回了一句：“替我抱抱你。”
现在想来，那不只是回应，更像是某种交接。
她收起笔袋，把课本塞进书包。走出教学楼时风有点凉，她拉了拉外套领子。校门口的小摊已经开始摆炉子，炭火刚点着，冒起淡淡青烟。
她站在台阶上看了会儿，没过去。
回到宿舍楼下，管理员叫住她：“有个包裹忘了拿。”递来的正是那个牛皮纸信封，已经被拆过，边缘有些褶皱。
她接过，问是谁送来的。
“快递员放这儿的，没留电话。”
她点点头，上楼。
洗完澡后她坐在桌前，又把信拿出来看了一遍。这次看得更慢，每一句都像踩在心上。看到“她现在会主动叫我陪她去买花”时，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再次打开记录本，在那句话下面补了一行小字：“原来不是所有光都会刺眼。”
补完她合上本子，放在枕头边。
第二天晨读前她去了趟办公室，想找李老师借一本心理学教材。推门进去时对方正在批改作业，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进来。
她说明来意，李老师从柜子里取出一本书递给她。
“最近还好吗？”对方问。
“还好。”她说，“张悦的男朋友寄了封信。”
李老师愣了一下，“他还写了东西？”
“嗯。他说他看了她的日记。”
李老师放下红笔，靠在椅背上，“那孩子……不容易。”
林小雨没接话。
片刻后，李老师说：“你能收到这封信，说明她愿意让别人知道那段日子。这是好事。”
她点点头，抱着书离开。
走在走廊上，阳光从侧面照进来，落在书脊上。她脚步没停，一直走到楼梯拐角。
那里贴着一张新通知：校园心理周活动将于下周启动，欢迎投稿分享经历。
她看了一眼，继续往下走。
中午吃饭时她在食堂碰见几个文学社的人。有人提起最近论坛上有篇匿名文章挺火，讲的是如何陪伴抑郁症患者。
“写得特别细，连对方抗拒沟通时的眼神变化都记下来了。”
“是不是哪个医学生写的？”
“不像，语气很软，像亲身经历。”
林小雨低头吃饭，没说话。
饭后她回教室取书，路过公告栏时停下。那张通知下面多了几张便签纸。
一张写着：“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坦白说我很难过，而不是笑着说没事。”
另一张写着：“谢谢那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要走。
背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是陈昊。
“听说王老师的事了？”他问。
“听说了。”
“你还记得咱们高二那会儿，他罚我们抄课文吗？”
“记得。”
“现在想想，他也挺难的。”
她没答，只是把手插进衣兜，摸到了本子的一角。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谁都没再开口。
快到教室时，陈昊突然说：“其实我一直想写点什么，但怕没人看。”
林小雨停下，看着他。
“你可以试试。”她说，“只要有人读，就不算白写。”
他笑了笑，推门先进去了。
她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笑声。阳光照在门框上，映出一道斜线。
她抬手扶了下肩上的书包，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