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系统提醒停在眼前：“您已成功加入‘人生追踪’项目。十年之约，自此开始。”林小雨把手机翻过去，放在包的最里层。她起身换了衣服，套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
外面天还没完全亮，风吹在脸上有点凉。她走路去学校，脚步比平时快。校门口已经有人了，几个穿着同款深蓝外套的学生站在台阶下，抬头看教学楼。
礼堂门口挂了横幅，白底黑字写着《被故事改变的十年》首映式。她停下看了两秒，没说话，低头走了进去。
礼堂坐满了人，前排是教育局的人，还有些不认识的面孔。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中间靠后的地方坐下。王老师坐在第一排，背挺得直，手放在膝盖上。他今天穿了件灰色毛衣，袖口有一点线头翘出来。
灯暗了，大屏幕亮起。画面先是黑的，然后出现一行字：“2013年秋，高一（3）班开学第一天。”
镜头晃了一下，接着是教室里的场景。陈昊坐在后排，低着头削铅笔，头发遮住眼睛。张悦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声音平稳，但手指一直捏着校服边角。林小雨出现在角落，低头记笔记，笔尖划破了纸。
她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喉咙动了一下。
片子继续放。有课堂片段，有课间走廊，有放学后的空教室。镜头拍到了李老师发作业本时的笑容，也拍到了王老师皱眉翻学生作文时的样子。有一段是他拿着一篇作文站在窗边读，读完后轻轻叹了口气。
后来画面变了，时间跳到高三。陈昊在毕业展上展出一组照片，其中一张是空讲台，阳光照进来。张悦在演讲比赛现场，说到一半突然停顿，台下安静了几秒，她重新开口，声音更稳了。林小雨第一次在校刊发表文章那天，站在公告栏前，手贴在玻璃上，指节泛白。
再往后，是他们成年后的样子。陈昊背着相机走在老城区，给居民拍照；张悦抱着孩子坐在床边录音；林小雨在电脑前写稿，窗外是城市夜景。
她没出声，只是盯着屏幕。
放映结束，灯慢慢亮起来。主持人请林小雨上台发言。她站起来，走上去，接过话筒。
“十年前我写下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敢’。”她说，“现在我想说，是有人让我敢了。”
台下没人鼓掌，都在听。
“不是因为老师给了答案，是因为他没急着改掉我们的错。我们写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那些不敢举手的瞬间，那些写了一半又撕掉的纸——它们都被留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停了一下。
“最好的教育，是让学生敢写真实，老师敢听真实，时间敢见证真实。”
掌声响起来，王老师转过头看她一眼，嘴角动了动。
接下来是颁奖环节。纪录片拿了“年度社会影响奖”，摄制组代表上台领奖。王老师也被请上去，主持人说他是“教育变革的推动者”。
他接过奖杯，手指摸了摸边缘。台下闪光灯闪个不停。
采访区设在礼堂外的走廊。有记者问他：“您觉得这是您个人的成功吗？”
王老师摇头。“这不是我的功劳。是我从他们身上学会的。”
旁边有人问：“那现在的老师还能这么做吗？”
他想了想说：“可以，只要愿意等。等一句话，等一个眼神，等一个愿意交作业本的手势。不用快，但要真。”
采访结束，他把奖杯交给摄制组的人，说先放你们那儿。那人问为什么，他说：“别放我办公室。我不想每天看见它。”
他一个人走到操场，天已经黑了。路灯亮着，照出他长长的影子。他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开朋友圈，拍了一张空讲台的照片。
配文：课结束了，但学习没停。
发完他收起手机，往校门口走。
林小雨还在礼堂。人都走光了，她一个人坐在原来的位置。屏幕上定格在最后一帧——当年班级合影，每个人的脸都清晰可见。
她站起来，走到前面，伸手碰了碰屏幕。冰凉的。
她轻声说：“我们还在路上。”
说完转身往外走。走出礼堂门，风迎面吹来，她拉紧外套，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校园。
教学楼关了灯，只有走廊尽头有一点光。她走过熟悉的楼梯，推开一扇门，是高一（3）班的教室。
桌椅摆得整整齐齐，讲台上粉笔盒开着，里面剩半根白色粉笔。她走到自己当年的位置，拉开抽屉。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谁用笔尖刻过什么，又被擦掉了。
她合上抽屉，走到黑板前。拿起那半截粉笔，蹲下身，在墙角写下三个字：
“我在。”
写完她站起来，把粉笔放回盒子。转身走出教室，关门时听见锁舌“咔”地一声扣上。
她沿着走廊往樱花道走。路两边的树还光着枝，但有些地方已经冒出小芽。她走得不快，影子在地上跟着。
远处传来铃声，是宿舍要关灯了。她没回头，继续往前。
王老师站在校门口，手里拎着那个旧帆布包。他看见林小雨走过来，没说话，点了点头。
她也点头，从他身边走过。
两人之间隔了两步距离，谁都没再开口。
她走到路口，停下，回头看了一眼。王老师还站在原地，包带子滑到了手肘。
她抬起手，挥了一下。
他抬手回应，动作不大。
她转身走进夜色。前方是通往地铁站的小路，灯光昏黄，照出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的身影。
一只飞蛾扑向路灯，撞在灯罩上，弹了一下，又飞起来，绕着光圈打转。
林小雨低头看了看鞋尖，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