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把手机放在婴儿床边，屏幕还亮着。她刚喂完奶，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行字：“今天他哭了两个小时，我也快哭了。原来当妈不是变强，是学会承认自己撑不住。”发完她没再看，顺手点了个收藏，把手机扣在枕头上。
第二天中午，她趁着宝宝睡了去厨房热饭。回来时手机已经震动了十几下。论坛页面多了几百个点赞，私信列表里挤满了消息。有人写：“你说出了我没敢说的话。”还有人说：“我以为只有我这么累。”
她一条条往下翻，手指停在一个头像前。那是个单亲妈妈，孩子一岁半，丈夫早出晚归，家里没人能分担。她在私信里说：“你写的不是育儿，是让我知道我不是怪物。”
张悦坐在床沿，看了很久。她想起高中时每次考砸，王老师都会找她谈话。她说：“你是班长，要带头。”她每次都点头，笑着说“我还好”。其实她经常躲在洗手间隔间里哭，怕被人听见。
那天晚上，她打开文档，新建了一篇。标题写着《当妈日记No.1》。正文从凌晨三点喂奶开始写起，写了尿布堆成小山，写了自己一边哄娃一边改简历，写了某次视频会议中途宝宝突然大哭，她只能匆匆挂断。
她不再删减那些狼狈的细节。发出去后，第二天一早就有几十个人在评论区接龙。有人说自己昨天也崩溃了，但看到这篇就哭了；有人说能不能建个群，大家互相提醒喂药时间、打疫苗流程。
一个叫“云妈”的群当天下午就成立了。五百人的群几分钟就满了。她们在里面分享辅食做法，转发儿科医生的科普视频，半夜有人发消息说“睡不着”，立刻会有人回“我陪你”。
林小雨是在午休时刷到这篇日记的。她正啃着饭盒里的苹果，突然看到张悦更新了。标题很普通，《当妈日记No.3：我没有后悔生他》。
她一开始以为又是晒娃日常，随手划走。可过了一会儿又点回来。看到第三段，她停下筷子。
张悦写的是某个深夜，宝宝发烧到三十九度，她抱着去医院，急诊室排了三个小时。回来的路上雨下得很大，车窗上的水痕像眼泪。她坐在副驾驶，看着怀里昏睡的孩子，突然想：如果当年没有坚持要生下来，现在是不是轻松很多？
但她接着写道：“可我知道，我不是为轻松活着的。”
林小雨盯着这句看了很久。她想起张悦以前总把作业借给别人抄，别人感谢她，她就说“举手之劳”。她记得有次运动会，张悦跑完八百米吐了，被扶进医务室，出来时却对大家笑：“没事，就是鞋带松了。”
她截图发到朋友圈，配文：“你这‘育儿文豪’，比我厉害。”
没过五分钟，张悦回了一条语音。背景有宝宝哼唧的声音，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因为我知道，孤独的妈妈需要被看见。”
林小雨躺在床上听这条语音，反复放了三遍。
她还记得高二那年，张悦组织班级义卖，筹钱给山区小学买书。王老师当时说：“你们还是学生，别想太多。”张悦没反驳，只是带着大家在校门口摆摊三天，最后把钱亲手交到校长手里。
那时她就觉得，张悦好像永远不会累。
现在她明白了，不是不会累，是不敢说累。
几天后，张悦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某出版社的编辑，标题写着“关于您的育儿日记系列”。
她没点开。晚饭后宝宝闹觉，她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摇。等他睡着，她才拿起手机，重新打开那封邮件。
光标停在“回复”按钮上，她犹豫了很久。
最后她点了转发，收件人填了林小雨的名字。正文只打了两个字：“要回？”
林小雨正在教室值日，擦完黑板才看到消息。她蹲在地上收拾粉笔头，回得很快：“如果你还是只想说真话，那就去。”
张悦看着这条回复，把宝宝换下的小衣服叠好放进抽屉。她回到电脑前，点开邮件，敲了一行字：“可以，但书名叫《妈妈不是超人》。”
发送之后，她关掉网页，合上电脑。
窗外天色已暗，楼下一户人家亮起了灯，传来炒菜的声音。她起身拉上窗帘，转身去拿温好的奶瓶。
宝宝醒了，躺在小床上蹬腿。她走过去，一只手托住他的背，另一只手把奶瓶递过去。孩子立刻含住，眼睛半睁着看她。
她低头看他小小的鼻尖，忽然笑了下。
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她没去看，只是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嘴里哼起一段不成调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