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还坐在墙边。夜风比刚才冷了些，她的手指有些发僵。她低头看了看记录本，封面上的裂痕在月光下更明显了。她把本子合紧，抱在怀里，像是怕它被风吹走。
她没打算立刻回家。通知书还在书包里，压着那支钢笔。她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个晚上。她靠着墙，膝盖弯起，下巴轻轻抵在上面。眼睛盯着留言墙上自己写的那两行字。墨迹已经干透，看不出新旧。
她伸手进书包，摸到了那个旧本子。翻开时纸页发出轻微的响动。翻到第三十页，那里贴着一张糖纸。透明胶带边缘卷了起来，颜色也淡了。这是李老师给她的。那天她交完作文，老师从抽屉里拿出来的。说是顺手带的，多了一颗。
她记得当时没多想。只觉得糖是橘子味的，很甜。
现在她看着这张糖纸，忽然想把它取出来。她用指甲轻轻掀开胶带一角。动作很慢，怕撕坏纸页。糖纸离开纸面时，月光正好照过来。她看见背面有字。
铅笔写的。非常轻。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让老师想起，自己也曾是少女。”
她的手停住了。指尖贴在那行字上，没有动。心跳突然变重，一下一下撞在胸口。她抬起头，望向教学楼二楼。李老师的办公室在那边，窗户黑着。她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来过学校，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时候写的。
她只知道，这句话不是写给学生的。
是写给一个曾经也低着头走路的女孩的。
她慢慢把糖纸翻过来。正面还是原来的颜色，虽然旧了些，但还能看出当初的亮光。她记得那天老师递糖时的样子。没有笑得很开，只是轻轻点头，说了一句“写得不错”。
原来她也在看。不只是看作文，是看到了她没说出口的部分。
她想起张悦吃药的事公开那天，李老师站在讲台上，声音没有抖，却比平时低了一度。她说：“人不是只有成绩这一面。”那时候王老师在场，皱着眉，一句话也没说。
还有陈昊投稿被退回来那次，他把自己关在厕所隔间。是李老师找到他，带回办公室，让他重新改了一遍。后来那篇文章登在校刊上，标题是《我爸的手》。
她一直以为这些事是老师该做的。是职责。是规定动作。
可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人做事，是因为他们记得自己也曾站在这里，手里攥着一句话，却不敢说出来。
她的喉咙有点紧。她把糖纸轻轻折了一下，又展开。生怕弄皱。然后她从书包里拿出新的记录本。封面是空白的，纸张很厚。她之前一直没敢用。总觉得高中三年还没说完，不能开始新的。
但现在她想写了。
她拧开钢笔。金属笔帽凉凉的。她把糖纸夹进新本子的第一页。动作很轻，像放一封信。然后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第一句话：
“致所有不被看见的青春——我们，终于被听见了。”
字写得很稳。没有涂改。她看了一遍，合上本子。放进书包时，特意放在最里面一层，挨着通知书。
她重新靠回墙上。这次背贴得更实。风还在吹，树叶沙沙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很快没了。校园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U盘。还在。她没拿出来。只是确认它没丢。
她抬头看天。月亮偏了一些，光照的角度变了。墙上的字影子拉得更长。她写的那两行话，和别人的名字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谁的。但她知道它们都在。
她想起第一次在论坛发帖。那天她坐在床上，手机屏幕亮着。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写了一句：“有人能看见我吗？”发出去后，她把手机扔到一边，躺下闭眼。不敢看有没有回复。
第二天醒来，她点开页面。有一条评论。匿名用户，只写了三个字：“我在。”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三个字会变成一百个，一千个。
现在她知道了。声音不会消失。只要有人愿意听。
她坐了很久。腿有些麻，但她不想动。她看着墙，看着自己写的字。忽然觉得，这些话不该只留在这里。它们应该去别的地方。
她打开新本子，翻到第二页。笔尖碰纸前，她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写：
“今天我把糖纸放进本子里。它很小，但很重要。因为它是第一个告诉我‘你也值得被理解’的东西。我不知道以后还能遇到多少这样的人，但我希望，我能成为别人的那一颗糖。”
写完这句，她停下。不再往下写。她把笔盖好，放进书包。然后把新本子也收进去。
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灰尘沾在掌心，她没擦。她转身看了眼留言墙。所有的字都安静地待在那里。她点点头，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承诺。
她背起书包，往矮墙走去。爬上去的时候，一只手扶住砖面。墙皮有些粗糙，刮着手心。她翻身下去，落地时脚跟微微一滑，但站稳了。
外面的路灯亮着。她沿着围墙走了一段，走到校门口。铁栏杆还是锁着。她站在外面，回头看了一眼。
教学楼的轮廓在夜里很暗。只有应急灯闪着一点绿光。她没再停留。
她开始往家走。脚步不快。路上没什么人。路灯把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她经过一家便利店，玻璃门开着。她走进去，买了一包橘子味硬糖。收银台的老阿姨问她要不要袋子，她说不用。
她拆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味道比记忆中淡了些。她把空糖纸捏在手里，走出店门。
走到小区楼下时，她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旧糖纸。两张叠在一起。一张是李老师的，一张是她刚吃完的。她用手指把它们压平，然后从书包里取出新本子。
她翻开扉页。糖纸还在那里。她把新糖纸也夹进去。放在旁边。没有写字，也没有标记。只是让它们并排躺着。
她合上本子，走上楼梯。
楼道灯坏了两盏。她踩着黑暗往上走。钥匙插进锁孔时，手有点凉。门开了，屋里漆黑。她没开灯，直接走向书桌。
把书包放下时，她听见纸张摩擦的声音。是新本子在里面动了。她拉开椅子坐下，打开台灯。光线落在桌面上，照出一小块方格。
她把本子放在光里。没有马上翻开。只是看着。
窗外传来一阵风。吹得窗帘动了一下。桌上的纸页翻了一页，又落回去。
她伸手按住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