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身的焦痕还沾着昨夜的血,陈默用碎布擦着白骨琴弦上的红痕,指尖摸到琴颈处张队刻的“蚀”字,突然被木刺扎了下,血珠立刻渗出来,滴在“蚀”字的最后一笔上,像给那字点了个猩红的尾尖。
“还擦?”赵勇扛着捆新劈的硬木过来,看见陈默指尖的血,把木头往地上一墩,“张队的琴哪回不是带血的?越擦越没那股劲儿。”
陈默抬头,看见河谷入口处晃过几个黑影,是昨夜赶来的弟兄们在拾柴,断了条腿的老顾正用独轮车运着捡来的铜片,要给琴身包层边。“老顾的铜片够薄,包上去音色能亮三分。”陈默把血珠往琴弦上一抹,血顺着弦纹渗进木头缝里,“你看,这样才叫‘蚀骨’。”
赵勇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那是当年为了护琴,被弹片崩掉的。他蹲下来给琴身下垫了块虎皮毡子,是从山匪窝里缴的,毛早就磨秃了,只剩层硬皮。“昨夜老鬼说梦话,喊着要给琴加根新弦。”他往火堆里添了块松脂,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琴身上的刻字忽明忽暗,“他那截断指磨的弦,够不够韧?”
陈默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老鬼用自己断指磨的弦坯,白森森的,还带着点松香的腥气。他捏起弦坯往琴上比量,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拐杖点地的声响——老鬼正一瘸一拐地挪过来,怀里抱着个铁皮盒。
“别用松脂了。”老鬼把盒子往地上一放,掀开盖,里面是些发黑的碎肉干,“这是张队当年晒的鹿肉,磨成粉混松香里,弦子更吃劲。”他的独眼里闪着光,另一只眼的空洞处塞着团布,风一吹就簌簌响,“当年他总说,缅北的土太瘦,得喂点荤腥才养得出好琴。”
陈默捏起块肉干,凑近闻了闻,一股陈年的烟火气混着血腥气扑过来。他突然抓起琴,往火堆边挪了挪,把肉干碾成粉,混着自己指头上的血,一点点抹在琴弦的接口处。“老规矩,接弦得用自己的血引子。”
赵勇看得直咋舌:“你这血也太旺了,昨天刚渗完今天又冒,张队说的‘骨火’,怕就是你这样的。”
“骨火?”陈默低头看琴弦上慢慢凝固的血痕,突然笑了,“那今天就烧烧看。”他抱起琴,指尖刚搭上琴弦,河谷里的风突然变了向,卷着远处的枪声过来——是山匪追来了,马蹄声踏碎了晨雾。
老顾把独轮车往琴前一挡,断刀在石头上磨得“咯吱”响:“护住琴!”
陈默没躲,反而调了调弦,猛地弹出个重音。那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水里,震得追来的马都惊了,人立起来嘶鸣。他指尖翻飞,弹的却是《冲锋调》,比昨夜的《归乡调》烈了十倍,琴弦震颤得像要飞出来,琴身上的刻字被火光映得像在滴血。
“操他娘的!”赵勇抄起劈柴的斧头就冲了出去,“让他们听听,谁才是缅北的骨头!”
老鬼摸出藏在腰间的短铳,独眼里喷着火:“当年欠的血,今天该还了!”
陈默的琴声越来越急,最细的那根弦突然“嘣”地断了——是用小李指骨做的那根。他反手从老鬼的铁皮盒里抓了把鹿肉粉,往断口一抹,用指尖勾着继续弹。血顺着指缝流进琴身的刻痕里,把“缅北蚀骨”四个字泡得发胀。
山匪的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陈默却越弹越疯,琴尾的布袋被流弹打穿,碎骨渣撒了一地,混着滚烫的弹壳,在地上滚出火星。他看见赵勇的斧头劈开了第一个山匪的脑袋,看见老鬼的短铳喷着火,看见老顾用独轮车撞翻了马,突然觉得这琴声里,混着的不只是弦响,还有弟兄们骨头撞碎的脆响。
“够了!”老鬼突然吼道,他的独臂被流弹打中,血溅在琴面上,“留着劲弹《归乡调》!”
陈默指尖一顿,最后一个音符炸在半空,惊得山匪的马群四散奔逃。他抱着琴往河谷深处退,身后弟兄们正用山匪的尸体搭着屏障,赵勇把老顾的独轮车改成了担架,上面躺着中弹的老鬼。
“往密道走!”陈默突然喊道,琴身往地上一顿,竟从琴底抽出把藏着的短刀——那是张队当年藏在琴里的,刀柄上刻着个“归”字。
血顺着琴身往下淌,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路。陈默回头望了眼被火光染红的河谷,琴身上的“蚀”字被血浸得发亮,像团烧不尽的骨火。他知道,这把琴还得接着染血,这调子还得接着弹,直到某天,《归乡调》能安安稳稳地铺满回家的路。
但此刻,琴在,人在,骨火不灭,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