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坐在书房里,台灯的光线落在桌角。他手里拿着一枚勋章,边缘有些发黑,表面也不再反光。这东西在抽屉最里面放了很多年,上面落了一层薄灰。他用指腹擦了过去,留下一道浅痕。
窗外没有声音,楼道里的感应灯也很久没亮过。他把勋章翻过来,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缉毒先锋”。那一年他在边境带队抓人,枪响的时候他冲在前面,背上挨了一刀,血流到裤腿上都没停下。
现在这枚勋章拿在手里,轻得不像话。
他拉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一张照片。几个人站在警车旁边笑,背景是山和雾。他记得那天缴获了两百公斤毒品,上级领导来慰问,说他们是“汉东的盾牌”。那时他以为,只要拼命干,就能守住规矩,也能走出大山。
可后来不是这样。
他把照片放回抽屉,关上。手指停在锁扣上,没用力。脑子里闪过高育良的脸。那个教他法学理论的人,曾经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有前途”。结果呢?他拼了命往上爬,最后却被当成笑话讲给别人听。
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朝下。白天赵瑞龙打来电话,语气很熟络,问他“最近压力不小吧”。他没接话。对方又说,“老师那边还在撑,你也别轻易松口。”说完就挂了。
他知道他们在等什么。等他表态,等他站队。可他不想再当棋子了。
但他也不能动。家里老母亲病着,老婆孩子都在汉东,要是他开口,他们怎么办?那些人不会只对付他一个。
他低头看着勋章,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眼睛有点酸,他没去擦。一滴水落在金属面上,慢慢滑下去,在刻字的地方停了一下。
他没哭出声。
陈东站在楼下。他没进单元门,也没按电梯。红外成像设备连在他的手机上,画面显示三楼有一处热源静止不动。那是祁同伟家的书房位置。系统提示心跳频率偏低,呼吸节奏紊乱,符合情绪压抑状态。
他本不该来。技术科汇报说祁同伟今晚没出门,也没有通话记录,一切正常。但他还是来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快到临界点了。
他抬头看了眼窗户。窗帘拉着,但缝隙透出一点灯光。他知道祁同伟在里面干什么。那种挣扎他见过太多次——不是贪官畏罪时的慌乱,而是清醒地看着自己堕落却无力回头的痛苦。
他没打电话,也没敲门。只是站着,等里面的人做出选择。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书柜前。他抽出一本旧档案,封面写着“金州案卷宗”。这是他最后一桩大案,破完之后就被调离一线。他翻开第一页,看到自己的签名。笔迹很有力,像是相信自己能改变什么。
他合上档案,放进碎纸机。机器启动的声音不大,但持续了十几秒。纸屑从出口落下,堆在塑料筐里。
他又拿出一张纸,是手写的资金往来记录复印件,上面有赵瑞龙的名字和几个账户号。他也送进了碎纸机。这一次,他盯着看完整个过程。
做完这些,他坐回椅子,双手搭在膝盖上。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钟表走动的声音。
陈东收起手机。他转身走向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很暗,他没开灯。他拨通了一个号码,等接通后只说了一句:“准备第二阶段材料,明天上午交到我办公室。”
电话挂断。
他发动车子,缓缓驶离小区。后视镜里,那栋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祁同伟还坐在书房。他把勋章放进一个小木盒,盖上盖子。盒子被推到抽屉深处,压在一本书下面。他站起来,去厨房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剩下半杯放在灶台上。
他走进卧室,打开衣柜底层的格子。里面有个信封,写着“给儿子”。他检查了一下封口,确认没拆过。这是他每个月寄回去的钱的凭证,一笔不少,但从来没告诉家人钱从哪来。
他关上柜门,躺到床上。闭着眼,但睡不着。
凌晨两点十七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个号码他认得。是昨天那个匿名消息。他盯着看了很久,最终按下删除键。
屏幕黑了。
他把手放下,放在胸口的位置。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衬衫的布料贴着皮肤。
陈东把车停在路边。他没继续回家,而是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刚整理好的资料清单。他在“祁同伟”那一栏后面打了三个点,然后删掉,改成一句短话:“可能可用,需单独接触。”
他合上电脑,靠在座椅上。天还没亮,街上没人。远处有个早点摊正在支棚子,锅铲碰铁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祁同伟的场景。那人笑着握手,说“欢迎陈厅长来汉东”,脸上全是客气。可眼神躲闪,不敢对视。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心里有事。
现在他知道了是什么事。
他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的一个备注:“林静”。他编辑了一条新信息:“关于安泰物业的资金链,请补充调查其与省纪委某退休干部家属公司的关联。”编辑完,设定为明早八点半自动发送。
做完这些,他重新发动车子。
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很轻。
他刚拐出小巷,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未存名的号码,归属地是本市,基站靠近省委家属院。
他看了一眼,接了起来。
“陈东。”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我是祁同伟。”
“你说。”
“我想见你一面。”
“什么时候?”
“现在。”
“在哪?”
“我家楼下。”
陈东看了看前方路口,方向盘一转,车子调头。
雨开始下了。第一滴砸在挡风玻璃上,很快连成了线。雨刷启动,左右摆动,划开一片模糊的视野。
车子越开越近。
第三根路灯杆旁,站着一个人,没打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