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沉的，永冻山脉的寒意也在这个时刻攀至顶峰，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要被冻结。挤在冰岩凹陷里的众人，几乎是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依靠着彼此微弱的体温和陈婉儿怀中两件遗物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能量脉动，硬抗着这致命的低温。
陈婉儿几乎一夜未眠。晶体碎片和金属圆盘对那点淡蓝色微光的同步反应，像一根细小的针，不断刺戳着她紧绷的神经。是希望，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父亲模糊的面容、染血的日志、实验室里惊心动魄的警报、以及那声直接钻入脑海的冰冷低语……各种破碎的影像与声音在她疲惫的脑海中翻腾交织。
当天边第一缕灰白如同渗出的脏水，勉强浸染了铅灰色的云层时，陈婉儿便挣扎着活动开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四肢。她必须做出决定。
她轻轻推醒李明，又示意其他人。每个人醒来时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和抑制不住的寒颤，脸色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白。
“看到那光了吗？”陈婉儿指向东方，在渐亮的天光下，那点淡蓝色微光几乎看不见了，但晶体碎片在她掌心依旧传来清晰的、指向那里的温热脉动。
李明眯着眼，仔细辨认了片刻，点了点头：“方向没错。距离……不好说，可能在那个冰斗后面。”他指着一处被冰雪覆盖的、碗状的山体凹陷。
“过去看看。”陈婉儿的声音干涩，却不容置疑。她环视众人，“可能是机会，也可能是险地。保持警惕，有任何不对，立刻退回。”
没有多余的力气讨论或反对。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的一丝侥幸，驱使着他们再次行动起来。
离开相对背风的凹陷，重新暴露在山脊的寒风之中，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每一个人。他们排成一列，由陈婉儿和李明打头，沿着陡峭崎岖的山脊，向着蓝光出现的方位艰难挪动。
这段路比昨日的攀登更加危险。山脊狭窄，两侧都是令人眩晕的陡坡或悬崖。积雪下是光滑的冰壳和松动的页岩，每一步都必须万分小心，用工具探实了才敢下脚。铜钱几乎无法自行前进，由二狗和铁头轮流半拖半抱着，它受伤的前腿无力地晃荡着，发出细弱的呜咽。老马的咳嗽在山风中显得更加破碎，每走几十米就必须停下喘息，咳出的痰液中带着触目惊心的血丝。
陈婉儿一手紧握晶体碎片，依靠它的指引修正方向，另一只手还要不时搀扶脚步虚浮的林月和小磊。精神力与体力的双重透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只能依靠顽强的意志强撑。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绕过了那个巨大的冰斗。眼前的景象让疲惫不堪的众人精神一振。
冰斗后方，并非预想中更陡峭的山壁，而是一片相对平缓的、由古老冰川运动形成的冰碛石平台。平台边缘，紧贴着黑色的岩壁，有一个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洞穴入口！入口不大，被垂下的冰凌部分遮掩，但洞口边缘规整，甚至能看到残存的、锈蚀的金属框架。而昨夜看到的那点淡蓝色微光，正是从洞穴深处隐约透出！
不是自然磷火！是人工光源！而且还在运作！
“是避难所？还是……另一个实验室？”李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希望如同强心剂，暂时驱散了疲惫。他们加快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
靠近后，发现洞口那微弱的蓝光，来自安装在洞壁上方的、一盏老旧的应急照明灯。灯光已经十分暗淡，闪烁不定，显然能源即将耗尽。灯光照亮了洞口内侧一小段通道，同样是人工开凿的岩壁，地上散落着一些冻硬的垃圾和工具零件。
没有门，只有一个倾覆的、锈烂的金属栅栏倒在一边。
晶体碎片和金属圆盘的共鸣在这里达到了一个顶峰，两件物品甚至微微发烫，仿佛在激动地“确认”着什么。
陈婉儿示意大家停下。她侧耳倾听，洞内一片死寂，只有寒风穿过洞口冰凌的呜咽。她集中精神，用晶体碎片仔细感知——没有明显的生命信号，没有“掠食者”那种暴戾的能量，也没有“监视者”那种阴冷的窥伺感。只有一种淡淡的、稳定的Θ能量残留，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父亲“记忆碎片”中那种信息波动？
“我先进去。”陈婉儿低声道，从李明手中接过一根较长的铁钎。
她深吸一口气，侧身钻过倾倒的栅栏，踏入通道。应急灯惨淡的蓝光勉强照亮前方十几米，通道向内延伸，逐渐变宽。空气冰冷，但比外面干燥，带着尘土和陈腐金属的气味，与之前发现的实验室有些相似，但规模似乎小得多。
她谨慎前行，李明紧随其后，其他人也依次进入，最后进来的二狗和铁头将破损的栅栏尽量扶起，堵住洞口，聊胜于无地阻挡一些寒风。
通道尽头，连接着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圆形石室。石室中央有一个熄灭的、砖石垒砌的火塘，角落里堆着几个破烂的箱子和一卷发霉的毡毯。墙壁上挂着几张完全褪色、难以辨认的图纸。看起来像是一个简陋的临时庇护所或前哨站。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另一头，倚着岩壁摆放的一张简陋金属桌。桌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冰霜下，赫然放着一台便携式野外记录仪——样式与父亲在实验室使用的类似，但更老旧。记录仪的屏幕是暗的，但侧面一个指示灯，正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与洞口应急灯同源的淡蓝色光芒！
就是它！蓝光的源头！
陈婉儿快步上前，拂去记录仪表面的冰霜。仪器保存相对完好。她尝试按下开关。
屏幕挣扎着亮起，闪烁了几下，显示出几乎耗尽的电池图标和一个文件读取界面。界面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音频文件，标注着：“最后留言——陈清河。”
父亲！
陈婉儿的心脏骤然收紧，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个文件。
一阵沙沙的电流噪音后，父亲那熟悉却又比“记忆碎片”中更加疲惫、更加沙哑的声音，从记录仪小小的扬声器中传出，在寂静的石室里回荡：
【婉儿，或者……任何后来者。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留下的‘信标’（就是这盏灯和记录仪的联动装置）还在运作，也说明……我可能已经无法亲自指引你了。】
【这里是‘望嶷’前哨，一个早期‘守望者’用于观测山脉能量活动的隐蔽点。我在此休整，并尝试分析从‘冰骸祭坛’边缘采集到的能量样本。】
【样本分析结果很不乐观。祭坛的能量辐射不仅异常，而且带有强烈的……‘诱导性’和‘模仿性’。它似乎在‘学习’靠近它的生命形态与能量特征，尤其是……Θ能量的运用方式。我怀疑，‘监视者’并非山脉固有的守护灵，而是祭坛能量长期辐射下，与某些古老地质意识结合产生的……扭曲投影。它们渴望‘钥匙’，或许是为了开启什么，也或许……是为了‘补全’自身。】
【我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有东西在靠近前哨，能量特征陌生且充满恶意，不是‘掠食者’。我必须立刻转移，前往祭坛区域，尝试用‘钥匙碎片一’进行初步共鸣，验证一个猜想……这很危险，但别无他法。】
【如果我没能回来，后来者，请谨慎前往祭坛。不要依赖单一的‘共鸣’方式，祭坛会学习并反制。尝试……利用环境，利用纯粹的物理干扰，或者……未被污染的‘静滞’能量节点。山脉中应该还有少数这样的节点，位置数据我留在了记录仪的存储芯片里，但需要特定设备读取……】
【愿你能找到正确的路。记住，‘净化’的本质，或许是‘归静’。】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随后是电池彻底耗尽的提示音，屏幕暗了下去。
石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记录仪散热风扇最后一丝微弱的转动声，也渐渐停息。
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他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信息——“监视者”的本质、祭坛的危险特性、以及……新的应对思路（利用环境、物理干扰、寻找“静滞”节点）。但也带来了更深的忧虑——父亲独自前往了更危险的祭坛区域，并且预感到了不测。
“他说‘钥匙碎片一’……”李明看向陈婉儿，“我们有那个黑色晶体，但需要载体……”
陈婉儿从怀中取出那暗银色的金属圆盘，中心的凹槽与黑色晶体完全匹配。“我想，这就是载体。父亲可能把碎片一留在了某个地方，或者……带去了祭坛。”
他们快速搜查了这个简陋的前哨。在金属桌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被李明用工具撬开），找到了一个小巧的、密封的金属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支标注着复杂化学式的高能量营养剂（虽然过期，但或许还能用），一小卷备用急救绷带，以及——最重要的——一张手绘的、标注了山脉部分区域“静滞能量节点”的简图！图纸边缘有父亲的字迹：“基于古老‘守望者’档案与实地勘测复核，可信度较高。”
图纸上，其中一个节点的标记，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并不遥远，就在更高处的一个冰蚀峡谷内，并且似乎有一条相对隐蔽的路径可以通达。
补给、信息、新的路线图！
这个“望嶷”前哨，果然是父亲留下的关键中转站和情报点！
绝境之中，他们再次获得了喘息之机和前进的指引。
陈婉儿将营养剂分给众人，尤其是伤势最重的老马和铜钱。虽然味道怪异，但流入胃袋后，确实带来了一丝久违的热量和力量感。她仔细研究着父亲留下的简图，与晶体碎片的指向相互印证。
“祭坛还在更高处，更危险。”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同伴，“但父亲指出了另一条路，或许能避开一些直接的危险，甚至找到对付‘监视者’和祭坛的办法。”
她的目光落在图纸上那个标记清晰的“静滞节点”上。
“我们先去这里。”她做出了决定，“获取更多信息，或者……找到父亲可能留下的其他东西。”
有了明确的目标和些许补给，希望虽然依旧渺茫，却不再是虚无的幻影。他们收拾好找到的物品，将最后一点有用的东西（包括那台耗尽的记录仪，也许以后能找到办法读取芯片）带走。
离开“望嶷”前哨时，陈婉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盏终于彻底熄灭的应急灯和简陋的石室。父亲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这里，孤独，坚定，充满了未尽的嘱托。
她握紧了手中的金属圆盘和晶体碎片，感受着它们与怀中那张简图隐隐产生的联系。
父亲，无论你在祭坛经历了什么，无论“净化”之路多么艰难，我都会沿着你留下的足迹，走下去。
凛冬酷寒，前路未卜。但指引的光，虽微弱，却已再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