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空气里开始浮动起初夏的燥热,也弥漫着高三最后冲刺阶段特有的、混合着油墨、咖啡和风油精的复杂气味。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跳到了触目惊心的“**58**”,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人喘不过气。第二次模拟考如同一场猝不及防的沙尘暴,将许多人精心构筑的信心堡垒吹得摇摇欲坠。
苏诺捏着成绩单,指尖冰凉。年级第五。名次看似稳定,但数学那道压轴题崩盘的阴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她盯着试卷上那个刺眼的叉,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考场上时间飞速流逝的滴答声和大脑一片空白时的嗡鸣。老唐在班会上敲着讲台强调“二模定乾坤”的声音,更是让她手心沁出冷汗。
放学后,她没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而是独自一人背着沉重的书包,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操场角落的老槐树下。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印在跑道上。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试图把那些焦虑、挫败和自我怀疑统统关在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苏诺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瑞丞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两盒温热的牛奶。他没说话,只是在她身边坐下,将一盒牛奶塞进她手里,然后默默地打开自己那盒,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也奇异地安抚了她翻腾的情绪。
“数学……”苏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哑。
“嗯。”瑞丞应了一声,没有急着问分数或分析错题,只是安静地陪着她,目光投向远处被夕阳染红的跑道。他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海绵,无声地吸收着她的沮丧,给予她喘息的空间。
“那道题……我明明会做的……”苏诺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不甘和委屈,“可是时间不够了……我慌了……”
“下次,遇到卡壳的,先跳过去。”瑞丞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把能拿的分先拿稳。最后那道题,它的分值,不值得你用前面所有题的节奏去赌。”他转过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悉的温和,“苏诺,你不是不会,是太想赢,反而把自己逼得太紧。”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苏诺心中堵塞的阀门。是啊,她太在意名次,太害怕失败,太想证明自己……以至于在考场上患得患失,失了平常心。瑞丞没有给她灌鸡汤,也没有立刻掏出习题集给她讲题,他只是冷静地指出了症结所在——心态。
“我……”苏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泪却先一步滚落下来。这眼泪里,有委屈,有后怕,也有被理解后的释然。
瑞丞没有递纸巾,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像拂去灰尘一样,用指腹擦掉了她脸颊上的泪珠。他的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指尖的温度熨帖着她微凉的皮肤。
“哭出来也好。”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哭完了,我们重新开始。题目,我陪你一起看。”
夕阳的最后一点金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少年坚毅而温柔的轮廓。苏诺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静的力量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心里的那块巨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地托住了。
就在这时,付资若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诺诺!可找到你了!老班找你……呃……”她看到树下并肩坐着的两人,以及苏诺微红的眼眶,声音戛然而止,随即露出一个“我懂我懂”的表情,做了个“你们继续”的手势,又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苏诺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瑞丞也笑了笑,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走吧,先去找老班。题目的事,晚点再说。”
苏诺把手放进他温暖的掌心,借力站了起来。那份沉甸甸的焦虑似乎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因为有人分担,有人理解,有人告诉她:没关系,哭出来,然后我们一起面对。
老唐找苏诺,果然是关于二模成绩。办公室里,他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地分析着她的试卷,指出了基础题失分的问题,语气严厉但并非苛责。末了,他语重心长地说:“苏诺,你的能力老师清楚。最后关头,拼的是心态,是韧性。别被一次考试打垮,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稳扎稳打,把该拿的分都拿到。” 这番带着期望的敲打,反而让苏诺心里踏实了一些。
走出办公室,天色已暗。苏诺看到瑞丞还等在走廊的尽头,斜倚着栏杆,路灯的光晕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她快步走过去。
“老唐说什么了?”
“让我稳住心态,别慌。”苏诺如实相告。
“嗯。”瑞丞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那道压轴题的几种变式和解题思路,还有几道类似的题。你今晚先看思路,题目明天再做,别熬太晚。” 他把文件夹递给她,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苏诺接过沉甸甸的文件夹,心里也沉甸甸的,但这次是暖的。他总是这样,在她需要的时候,默默地准备好一切,不声张,却无比可靠。
两人并肩走向校门。晚风吹拂,带着初夏的微热和草木的清香。路过小卖部时,瑞丞停下脚步:“等我一下。”
他很快出来,手里拿着一支包装精致的护手霜,递给了苏诺。“看你最近做题总揉太阳穴,手指关节都红了。”他的语气平淡,眼神却落在她因为频繁写字而有些发红的指节上。
苏诺愣住了,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她甚至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谢谢……”她接过带着淡淡清香的护手霜,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递过来时那短暂的触碰。
“小事。”瑞丞移开视线,耳根在路灯下似乎有些微红。
在校门口分别时,瑞丞看着苏诺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记住老唐的话,也记住我的话。稳住,苏诺。我相信你。”
他的目光像深邃的夜空,盛满了星光,也盛满了沉甸甸的信任和力量。苏诺在他眼中看到了那个被焦虑暂时遮蔽的、有能力有韧劲的自己。
“嗯!”她用力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会的!”
回到家中,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小灯。徐沐安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餐桌前,面前摊开的却不是习题,而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银耳莲子羹?旁边还放着一小碟洗好的草莓。
“姐,”徐沐安抬起头,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平淡,“妈熬的,说给你安神。”他指了指桌上的甜品。
苏诺有些意外。妈妈最近工作很忙,很少有时间熬这些东西。她看向弟弟,徐沐安却已经低下头,重新看起了他的物理书,仿佛只是传达一句话。
苏诺走过去,拿起勺子。温热的羹汤滑入喉咙,带着清甜和一丝莲子的微苦,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躁郁。她看着弟弟安静专注的侧影,灯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总是用最不起眼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关心。或许,他早就从付资若那里知道她考砸了?或许,这碗羹汤,是他特意让妈妈准备的?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执行妈妈的吩咐?
苏诺没有追问。她默默地吃着甜品,感受着银耳的软糯和莲子的清香在舌尖化开,也感受着这份来自家人无声的暖意。窗外的夜色温柔,室内一片静谧。书桌上,瑞丞给的文件夹静静躺着,那支护手霜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苏诺的心,在经历了二模的震荡、老唐的敲打、瑞丞的支撑和弟弟无声的关怀后,终于一点点沉淀下来,重新变得坚定而柔软。
高考的号角已经清晰可闻,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此刻,在初夏微凉的夜里,在书桌前温暖的灯光下,苏诺知道,她并非孤军奋战。有星光指引方向,有同伴并肩同行,有家人默默守护,更有那个在她跌倒时伸出手、在她迷茫时点明灯的少年,用他沉静的力量告诉她:稳住,别怕。她拿起笔,翻开瑞丞给的文件夹,目光落在那些清晰有力的解题思路上。窗外的虫鸣,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了一首宁静而充满力量的夜曲。倒计时的钟摆依旧滴答作响,但这一次,她的心跳,终于与它同频共振,坚定地指向那个共同期许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