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盯着利昂,琥珀色的眼眸中,光芒闪烁,似乎在权衡,在判断,在试图理解这个苍白瘦削、眼眸中燃烧着疯狂火焰的人类小子,为何执着于这样一个……毫无气势、甚至有些“软弱”的名字。但最终,他看到了利昂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决绝。那决绝,让他想起了那些最顽固、最执拗、也最有可能创造出惊世之作的、矮人老工匠。
“……哼。” 杜林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不置可否的、哼声。他没有再坚持。“珍妮机?就珍妮机吧。反正,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猛地转身,再次蹲下身,伸出那双粗壮、布满老茧和疤痕的大手,如同抚摸最珍贵的、情人的肌肤般,轻柔地、抚摸着那粗糙、丑陋、崩坏了一个齿轮的、简陋装置,琥珀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那熔岩般炽热的、光芒,
“是它本身!”
“小子!”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某种急不可耐的、狂热,而再次变得嘶哑、高亢,“这玩意儿……不,珍妮机!它现在还是个破烂!但老子看到了!老子看到了它的潜力!无穷的潜力!”
他猛地站起身,火红的胡须因为激动而颤抖,琥珀色的眼眸,死死地盯住利昂,如同盯着一座未经开采的、蕴藏着无尽秘银和精金的、富矿!
“我们需要更好的材料!精铁!不!要用你说的合金!灰铜和精铁的合金!老子亲自来熔炼!亲自来锻打!亲自来淬火!老子要打造出,这世界上第一套,专为‘珍妮机’设计的、合金齿轮和轴承!”
“我们需要更精确的加工!这些破烂木头和垃圾金属不行!老子认识几个老家伙,手艺没得说,嘴巴比矮人最硬的合金还要严实!只要金币足够闪亮,他们能用手工,锉出比精灵头发还要精密的零件!”
“我们需要重新设计!这结构太他娘的脆弱了!受力全错了!传动比狗屎一样!老子要重新画图!不!是你画!你来画!把你脑子里那些该死的、疯狂的想法,全都画出来!老子来把它变成现实!变成最结实、最耐用、最他娘的效率高的、机器!”
“还有动力!人力摇太慢了!也太累!我们需要更大的力量!更稳定的动力!畜力?水力?还是……你之前提到的……蒸汽?!” 杜林的眼睛,亮得吓人,如同两颗燃烧的炭火,“对!蒸汽!老子听说过!那些人类法师和炼金术士,搞出来的、能把水烧开、产生力量推动东西的、玩意儿!虽然他们只用来玩些华而不实的、小把戏!但如果是真的……如果能控制住那力量……他娘的!老子能造出一个,一天纺出的纱线,比一个行省所有纺纱工一年纺的还要多的、怪物!”
他越说越激动,魁梧的身躯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由齿轮、连杆、蒸汽与火焰驱动的、轰鸣的、巨大的、纺纱工厂,看到了那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的、雪白的纱线,看到了那如同山一样堆积的、金光闪闪的、金币!
“钱!小子!我们需要钱!更多的钱!买材料!雇人手!租场地!搞研究!” 杜林猛地抓住利昂的肩膀,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那一百个银克朗,连塞牙缝都不够!老子可以把老本都掏出来!但还不够!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投资!大的投资!”
利昂任由杜林抓着自己的肩膀,那巨大的力量带来剧痛,但他紫黑色的眼眸,却平静得可怕,只是那幽蓝色的火焰,在眼底最深处,冰冷地、疯狂地燃烧着。
“投资,会有的。” 他嘶哑地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完善它。是证明,它不仅仅是一个能动的‘破烂’,而是一台真正的、能稳定工作的、能纺出合格纱线的、机器。”
他缓缓地、挣脱了杜林那铁钳般的大手,走到那台简陋的、崩坏了一个齿轮的、被杜林命名为“铁砧的初啼”、而他自己坚持叫“珍妮机”的、装置前。伸出那只沾满污秽和血污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粗糙、冰冷、布满锤痕和锈迹的、铸铁框架。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个初生的、脆弱的、婴儿。
“材料,加工,结构,动力……” 利昂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凿进这冰冷、黑暗、死寂的地下空间,“这些,都需要时间,需要试验,需要……更多的失败,和更多的、改进。”
他抬起头,紫黑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杜林那燃烧着熔岩般炽热光芒的、琥珀色眼眸。
“杜林大师,” 他嘶哑地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我们的‘珍妮机’,今天,诞生了。”
“但它的路,才刚刚开始。”
“而我们要走的,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
“一条,用铁与火,用齿轮与蒸汽,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铺就的……”
“颠覆之路。”
话音落下,地下空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岩壁上,那几盏昏黄的苔藓灯,发出惨白、冰冷、恒定的光芒,将两人一机的、巨大、扭曲、狰狞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粗糙、布满尘埃的岩壁上,如同远古的、神秘的、图腾。
杜林死死地盯着利昂,盯着他那双平静得可怕、却燃烧着幽蓝色疯狂火焰的、紫黑色眼眸。良久,他缓缓地、咧开了嘴,露出一个狰狞的、却充满了无尽野望和狂热的、笑容。火红的胡须,随着他的笑容,剧烈地颤抖。
“颠覆之路……哈哈哈!” 他低沉地、沙哑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闷雷,在这地下空间中回荡,震得岩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老子喜欢!”
他猛地伸出那只粗壮、布满老茧和疤痕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利昂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肩膀上。
“小子!这条路,老子陪你走了!”
“用老子的锤子,用老子的熔炉,用老子的人脉和金币!”
“老子倒要看看,你这‘珍妮’,到底能纺出什么样的、惊天动地的、纱线!”
“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利昂缓缓地、点了点头。紫黑色的眼眸深处,那幽蓝色的火焰,冰冷地、无声地、燃烧着,倒映着眼前这台简陋、粗糙、丑陋、崩坏了一个齿轮、却仿佛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名为“珍妮”的、机器。也倒映着,那冰冷、残酷、却即将被这微小的、粗糙的、机械的“初啼”,所撕裂、所颠覆的、旧世界的、庞大、狰狞的、阴影。
“珍妮”诞生了。
在这冰冷、黑暗、不见天日的地下。
在这堆被遗弃的、破烂之中。
由一双沾满血污、伤痕累累、却异常稳定的、人类的手,和一双布满老茧、疤痕、却拥有着鬼斧神工般技艺的、矮人的手,共同“唤醒”。
它还很粗糙,很丑陋,很脆弱,很……不完美。
但,它动了。
它“唱”出了第一声,虽然嘶哑、难听、刺耳,却真实存在的、“歌声”。
这“歌声”,是铁与木的摩擦,是齿轮咬合的噪音,是绳索被牵引的呻吟。
但这“歌声”,也将是……旧世界崩塌的、第一声、微不足道的、脆响。
而真正的、席卷一切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在这冰冷、黑暗、无人知晓的、地下。
“珍妮”的纺轮,缓缓地、停止了转动。
但,那名为“变革”的、巨轮,却已……悄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