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与直面现实的沉重会议都已过去,夜晚的band房陷入一种精疲力竭后的空洞寂静。远仔已经离开,回到那个即将送他远行的家。剩下的四人,被抽空了最后一点争论或表演的力气。
家驹摊在唯一那张破旧沙发上,手臂搭在额前,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他不是睡着了,而是被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头疼攫住,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思绪纷乱却又一片空白,只想让黑暗暂时吞噬所有需要思考的问题。
世荣、阿paul和家强,则直接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或音箱。世荣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地毯的纤维,胃部因长时间的压力和饮食不定传来隐隐的、熟悉的绞痛。阿paul曲起一条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失焦地望着对面墙上那张已经有些褪色的乐队早期海报,肩膀僵硬,仿佛扛着看不见的重物。家强则把脸埋进臂弯里,偶尔烦躁地抓抓自己剪短后刺硬的头发,年轻的躯体里蓄满了无处发泄的郁闷和不安。
空气中残留的烟味、灰尘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低气压,几乎令人窒息。时间在这里仿佛凝滞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提示着世界仍在运转。
“吱呀——” 一声,铁闸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乐瑶拎着几个沉重的塑料袋,侧身挤了进来。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脚步顿了一瞬——沙发上瘫倒的家驹,地上三个如同被抽走魂灵的木偶。没有音乐,没有交谈,甚至连呼吸声都轻得可怜。她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径直行动起来。
她先走到阳台,“哗啦”一声用力推开那扇积了灰的玻璃窗。夜晚微凉却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冲淡了室内的浑浊。接着,她又走到band房另一头,费力地推开了另一扇朝向背街的小窗,让空气形成对流。风穿过房间,拂动墙上的海报边缘,也轻轻吹动了家驹额前汗湿的碎发。
然后,她提着袋子,走进了那个狭小、简陋、几乎算不得厨房的角落——只有一个单头煤气炉、一个锈迹斑斑的水槽和一张斑驳的料理台。她将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鲜活:活蹦乱跳的基围虾、几只肥厚的鲜鲍鱼、洁白的鱿鱼筒、吐净泥沙的花甲与白贝、一小块纹理漂亮的猪前排、翠绿的小葱和芫茜,还有几颗饱满的鲜带子。
她没有开band房的主灯,只拧亮了厨房角的一盏小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她忙碌的身影,也隐约勾勒出客厅里那几个凝固的轮廓。
处理过程开始了,带着一种安静的、治愈的韵律。
她先淘米,将米用少许油和盐拌匀,放在一旁。接着,将猪前排洗净,冷水下锅,加入两片姜,煮沸后撇去浮沫,转小火慢慢熬煮。不一会儿,淡淡的肉香开始从锅边溢出。
等待汤底的时候,她开始处理海鲜:鲜虾熟练地剪去须脚,挑出虾肠;鲜鲍用刷子仔细刷净黑边,划上十字花刀;鱿鱼剥去外膜,切圈;花甲和白贝再次冲洗;带子取肉,去掉内脏。动作麻利,刀刃与砧板接触发出清脆均匀的“笃笃”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海鲜特有的、带着海水气息的鲜味,渐渐弥漫开来。
前排汤底熬出淡淡的乳白色后,她将米粒倒入,保持小火,用勺子不时轻轻搅动,防止粘底。米香与肉香开始交融。
当粥底开始变得绵软、米粒开花时,她将处理好的海鲜依次下锅:先下耐煮的鲍鱼和带子,稍后是鱿鱼圈,最后是鲜虾、花甲和白贝。每一种海鲜入锅,都激发出不同的鲜气,层层叠加。她撒入适量的盐和白胡椒粉调味,最后倒入一点米酒增香。
火焰在锅底温柔地舔舐,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微微沸腾,声音低沉而温暖。浓白鲜香的粥水包裹着各色海鲜,虾渐渐变红蜷曲,花甲与白贝纷纷“啵”一声张开贝壳,露出肥嫩的肉,鲍鱼和带子变得紧实诱人,鱿鱼圈卷曲成可爱的圈状。 最后,她撒上一大把切得细细的翠绿葱花和芫茜,热力瞬间激发出霸道的清香。
完成! 一锅热气蒸腾、内容丰盛到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海鲜粥,散发着极致复合的诱人香气——米粥的甘醇、猪肉的脂香、各种海鲜汇聚的、爆炸性的鲜甜,以及葱与芫茜画龙点睛的清新——如同无形而温暖的手,强势地穿透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和每个人自我封闭的感官屏障。
沙发上,家驹搭在额前的手臂动了动。那顽固的头疼似乎被这温暖的香气冲开了一丝缝隙,更重要的是,一种被遗忘的、属于身体的原始需求——饥饿,随着香气的钻入,猛地苏醒过来。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不受控制地转动了一下,喉咙悄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地板上,世荣一直隐隐作痛的胃,此刻发出了更明确、更响亮的“咕噜”声,像是在抗议之前的虐待,又像是在欢呼这香气的降临。他有些尴尬地按了按胃部,但鼻翼却不自觉地翕动,深吸了一口气。
阿paul从失神中被唤醒,他抬起头,望向厨房方向那团温暖的光晕和蒸腾的热气,僵硬了一整天的肩膀,似乎微微松懈了一些。口腔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口水。
家强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吸了吸鼻子,眼神里重新有了一点活气,肚子也配合地叫了一声。
那锅粥散发出的,不仅仅是食物的气味,更是一种鲜活的、温暖的、切实存在于当下的生命感。它穿透了压力的厚重外壳,勾动了最本能的生理信号,将这几个沉浸在精神困局中的年轻人,一点点拉回现实,拉回这个需要被温暖和能量填充的、实实在在的夜晚。
乐瑶关掉火,用厚布垫着,将那一大锅粥端到了客厅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矮桌上。蒸汽袅袅,香气四溢。她拿出几个碗勺,摆放好,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喂,起身。食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