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七,霜降已过,金陵城在晨雾与寒意中苏醒。
卯时初刻,天光熹微,应天府衙门前,火把尚未完全熄灭,在渐亮中跳动着最后的火焰。
刑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张文远,紧了紧官袍的领口,呵出的白气顷刻消散在空气里。
在他面前身着不同公服的人马,肃立无声——既有应天府的衙役,也有刑部的番役,更有十余名身着玄服、腰佩唐横刀,神情冷峻的罗网缇骑。
这些缇骑是千户谢小柒带来的精锐,他们沉默地站在队列前方,如同一群即将扑食的猎鹰,与周遭衙役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
身旁的应天府治中周正明,这位在南京官场沉浮二十年的老官,轻咳一声道:“张大人,各路人马均已到位,程、乔等八处宅邸、十二家商号均已布控,只等信号。”
张文远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谢小柒身上,微微颔首:“这次就有劳谢千户了,开始吧。”
“张大人客气。”谢小柒抱拳。
他转身面对缇骑,只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右手五指并拢,向前一挥。
没有多余的号令,十余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散入尚在沉睡的街巷之中,动作迅捷而无声。
此刻,程府花厅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银丝炭在兽首铜炉中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金陵首富程东山与“裕丰昌”的东主乔秉璋,正对坐用着早膳。
桌上摆着四碟八碗的精致小菜,当中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粥面上撒着细碎的青葱与姜丝,香气扑鼻。
“乔兄且宽心。”程东山执起青瓷粥碗,目光掠过窗外渐亮的天色。
“两处铺面不过是明面上的损失,动摇不了根本,月前布局琉球这一着,如今看来倒是未雨绸缪了。”
他执勺的手稳如磐石,粥香在暖阁里袅袅升腾:“三成财货已安然运抵那霸港,尽数托付给岛津氏照管。
两个孩子,三日前便已登船东渡,此刻想必已在海上,有这些血脉和根基在,纵使金陵城风云变幻...”
话音未落,府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是家丁的厉声喝问。
“什么人!擅闯程府....啊!”
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院外动静吓得程乔秉璋,手中的象牙箸“啪”地落在桌上,脸色骤变:“祸事来了...”
“外面何事喧哗?”程东山皱眉,放下粥匙。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花厅,面无人色:“老、老爷!不好了!北镇抚司…是朝廷的缇骑!闯....闯进来了!”
“什么?!”程东山与乔秉璋霍然起身,碗筷被带翻,粥菜泼了一桌。
几乎是同时,花厅那两扇沉重的梨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踹开!
清晨寒冷,裹挟着肃杀之气瞬间涌入。
谢小柒当先步入,他身着云锦曳撒,外罩玄色披风,腰间那柄狭长的唐横刀,并未出鞘。
他身后八名缇鱼贯而入,两人一组,迅捷地占据了花厅的各处要害,冰冷的目光扫过程、乔二人,吓几个侍女抖似筛糠。
程东山强自镇定,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笑容:“…这位千户大人?这是何意?若是缺钱使费尽管开口,何须如此阵仗……”
谢小柒对程东山的场面话,置若罔闻,右手一扬亮出玄铁令牌,上刻刑部拿人四个篆字。
“查程东山、乔秉璋等人,阴结党羽,操纵行市,折价收兑新币,更兼散布流言,蛊惑人心,动摇国本,刑部驾帖在此,锁拿归案!其家产、商号,一概查封!”
谢小柒根本不与对方废话,只吐出两个字:“拿下!”
四名缇骑应声上前,动作娴熟利落。
两人对付一个,反剪双臂,只听“咔嚓”两声轻响,特制的精铁镣铐,已牢牢锁住他们的手腕。
那镣铐显然比寻常衙役,所用的更为沉重精巧,锁死之后,任凭你有通天能耐也休想挣脱。
“搜!”谢小柒再次下令,其余的缇骑立刻散开,开始有条不紊地搜查,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这些人动作迅速,翻查书架,叩击墙壁检查夹层,搬动博古架寻找暗格,显示出极强的专业性。
不时有缇骑将搜到的信件、账册等物拿到上官面前过目。
此时,程东山被两名缇骑押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平日里精心隐藏的账册被一一翻出,额头不禁渗出细密冷汗。
他忽然想到远在琉球的儿子,心中稍感宽慰,但随即又被恐惧笼罩——这些缇骑办案如此老练,不知是否已经查到海外的线索。
乔秉璋更是面如死灰,整个人几乎被人架着才能站稳。
他看着这些面无表情的罗网,终于明白今日之事绝非偶然,而是朝廷早有准备的雷霆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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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类似的场景在金陵城各处上演。
在“隆昌号”总号,掌柜赵德明经验老到,听闻前堂异响,心知不妙,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银库深处的密道。
他沿着狭窄潮湿的通道踉跄前行,心中盘算着,如何从秦淮河畔的隐秘出口脱身。
可等气喘吁吁,推开出口的伪装挡板时,看到的却是应天府治中周正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他身后一排手持铁尺、锁链的衙役。
“赵掌柜,这密道,我们三日前就已查清了。”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赵德明顿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永信票行”掌柜钱盛京,则试图扮作运菜的伙计,推着一辆独轮车从后门混出去。
他甚至在自己脸上抹了锅底灰,换上了一身破旧布衣。
然而他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以及推车时笨拙的姿态,立刻就被守在巷口的衙役识破。
各处的抓捕行动,在清晨时分同步完成,他们控制出入口,搜查证据,拘捕人犯,整个过程快如雷霆。
当金陵城的百姓们陆续开门,开始一天的营生时,只看到一些商号门前贴上了交叉的封条,惹得街头巷尾的人窃窃私语。
昨日的商业巨擘,今日已成阶下之囚,这消息比深秋的寒风,更早吹遍整个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