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埃阿斯的鲜血,如同最后一瓢冰水,浇熄了希腊联军中最后一点依靠蛮力取胜的侥幸之心。营寨内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的沉寂。阿伽门农不再幻想速胜,奥德修斯的智慧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帅帐中,油灯的光芒在奥德修斯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面前摊开着一张粗糙的牛皮地图,上面勾勒着特洛伊城墙的轮廓。涅斯托尔、狄俄墨得斯等核心将领围坐一旁,气氛凝重。
“强攻,已是死路。”奥德修斯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的战士疲惫,士气低迷,而特洛伊人据守坚城,气势正盛。继续消耗,先崩溃的将是我们。”
“那该如何?”墨涅拉俄斯急切地问,“十年征战,难道就此放弃?”
“放弃?”奥德修斯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不。是要换一种方式,让他们自己打开城门。”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特洛伊城墙的某处。
“我们需要一件礼物。一件巨大到他们无法拒绝,又能将毁灭带入城内的礼物。”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说出了那个在后世将流传千古的计策核心:
“一匹木马。一匹巨大、中空、内部足以藏匿精锐战士的木马。”
帐内一片哗然!
“木马?这太荒谬了!”
“特洛伊人岂会如此愚蠢?”
“我们如何保证他们一定会将木马运进城?”
质疑声四起。这个计划听起来如同儿戏,风险巨大,且充满了不确定性。
奥德修斯耐心地等待着质疑声稍歇,才继续说道:“正因为其荒谬,才有可能成功。特洛伊人坚守十年,警惕的是我们的刀剑与攻城锤,而非一件看似无害的‘献礼’。他们疲惫,他们渴望胜利的象征,他们……也需要一个理由,来相信这场漫长的噩梦即将结束。”
他详细阐述了他的构想:
首先,联军需建造一匹极其巨大、工艺精湛的木马,其规模必须令人震撼,其外表需装饰以献给雅典娜的铭文与图案,暗示这是希腊人为了祈求归途顺利而留下的赎罪与和解之物。
其次,精选一支最勇敢、最沉着的队伍,由他自己亲自率领,藏于木马腹中。
然后,全军做出拔营撤退的假象,焚毁部分营寨,登船驶离海岸,但并非真正远去,而是隐蔽在最近的海岛之后。
最后,留下一位能言善辩、足以取信于特洛伊人的“弃子”,如西农,他将扮演一个被联军遗弃的、对希腊充满怨恨的角色,向特洛伊人“解释”这匹木马的“来历”与“用途”——声称这是献给雅典娜的圣物,若被特洛伊人所得并置于城中,将赐福于特洛伊,永保其城邦昌盛;但若被损毁,则将招致女神的怒火。
“这是一个赌局,”奥德修斯最后总结道,眼神锐利,“赌的是特洛伊人在长期战争后的心理松懈,赌的是他们对神谕的敬畏与对胜利象征的渴望,赌的是……我们藏在木马腹中的利剑,比他们城墙更加致命!”
计划大胆而疯狂,充满了不确定性。但环顾当前绝境,这似乎是唯一一缕微光。在涅斯托尔的强力支持下,阿伽门农最终拍板,决定孤注一掷,执行这“木马之策”。
命令迅速下达。联军中最好的工匠被集中起来,在营地边缘的隐蔽处,日夜不停地赶工。巨大的杉木被运来,锯割,刨光,拼接。一匹前所未见的、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木马雏形,逐渐显现。它昂首挺立,栩栩如生,腹腔被巧妙地设计成可开合的结构,足以容纳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
与此同时,联军开始公开做出撤退的准备。士兵们拆毁部分营帐,将辎重装上船只,海滩上一片“忙碌”景象。特洛伊的哨兵很快发现了这一异常,消息传回城内,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与猜疑。
而在奥林匹斯,关注战局的诸神也注意到了这凡间棋盘的诡异变动。支持希腊的赫拉与雅典娜,默许甚至暗中鼓励这一计策。雅典娜尤其满意,因为这计策充满了她所钟爱的智慧与诡诈。而阿波罗与阿芙洛狄特则隐隐感到不安,却因宙斯保持沉默而无法直接干预。
数日后,一个清晨。
希腊联军的舰队,真的升起了船帆,缓缓驶离了驻扎十年的海岸,消失在海平面之下。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营地废墟,以及……那匹孤零零矗立在沙滩上的、巨大到不合常理的木马。
特洛伊城头,人们难以置信地望着空荡荡的海滩和远去的船帆,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十年围困,结束了?希腊人真的撤退了?
狂喜之中,城门被谨慎地打开,特洛伊的士兵和民众如同潮水般涌出,冲向那片曾经令他们恐惧的海滩。他们好奇地围拢在那匹巨大的木马旁,惊叹于它的工艺与规模,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被“遗弃”的西农,按照计划,被特洛伊的巡逻队发现并带到了普里阿摩斯王与众王子面前。他衣衫褴褛,神情悲愤,演技精湛地诉说着自己被奥德修斯迫害、被联军无情抛弃的“经历”,并声泪俱下地“解释”了木马的“神圣来历”与可怕“诅咒”。
“这是希腊人献给雅典娜的礼物,以求平息她的怒火,安全返航。”西农指着木马,声音颤抖,“但他们建造得如此巨大,就是不想让我们将它拖入城中!因为预言说,只要这匹木马立于特洛伊城内,雅典娜的庇佑就将从希腊转向特洛伊,这座城市将永固不摧!而若毁坏它,必将引来女神的灭顶之灾!”
他的话语,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渗入了特洛伊人渴望胜利与和平的心田。
尽管有明智者如祭司拉奥孔大声疾呼,警告“希腊人的礼物必然有诈”,甚至用长矛猛刺木马腹部(内部隐藏的希腊战士紧张得屏住呼吸),但绝大多数被胜利冲昏头脑的特洛伊人,包括普里阿摩斯王,更愿意相信西农的故事,相信这是神赐的转机,是结束战争的吉兆。
“这是天佑特洛伊!”人们欢呼着。
“把圣物迎进城!”
“让雅典娜庇佑我们!”
在狂热的民意下,拉奥孔的警告被无视。特洛伊人拆毁了部分城门,铺设滚木,动用大量人力与牲畜,耗时整整一日,终于将这匹巨大的木马,浩浩荡荡地拖入了特洛伊城内!
当木马那巨大的阴影完全没入城门,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时,藏身于马腹中的奥德修斯、墨涅拉俄斯、狄俄墨得斯等希腊精英战士们,在黑暗中,无声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城外,夜色降临,万籁俱寂。
城内,狂欢开始,酒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