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苏晚意坐在窗前,指尖的绣针灵活地穿梭在缎面之间。阳光透过新换的窗棂洒在绣绷上,将那朵含苞待放的玉兰照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自上次林虎帮忙修好窗棂后,她特意用攒下的碎银请村里的木匠做了扇新窗,如今屋子里亮堂了许多,连带着绣活也做得越发顺手。
几幅精心绣制的花鸟扇面在桌上摊开,有戏水的鸳鸯,有展翅的凤凰,还有她最擅长的江南水墨山水。这些日子,她靠绣品在村里换了不少粮食和日用品,甚至还攒下了几文碎银。但苏晚意心里清楚,村里的需求有限,若想真正立足,还得把生意做到镇上去。
“锦绣庄”是镇上最大的绣庄,也是她父亲当年一手经营起来的产业。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她虽不愿再沾惹娘家的是非,却也不得不为生计考虑。掂量再三,她挑了三幅最得意的扇面,用干净的布帕包好,决定去镇上碰碰运气。
临走前,她特意跟对门的林虎打了声招呼。林虎正在院子里打磨一张木桌,闻言抬起头,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脸颊滑落,滴在结实的胸肌上。“去镇上?”他放下手中的刨子,声音低沉。
“嗯,想去绣庄看看,能不能把这些扇面卖个好价钱。”苏晚意晃了晃手中的布包,眼里带着些许期待。
林虎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布包上,又看了看她略显单薄的身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知道了,林大哥。”苏晚意笑着应下,心里却暖烘烘的。这几日她频繁往林家送食,林虎虽依旧话少,看她的眼神却温和了许多,有时甚至会主动问起她的近况。
从溪田村到镇上要走半个时辰的山路,苏晚意走得有些气喘,好在一路平安。“锦绣庄”的招牌依旧醒目,只是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她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走进绣庄,一股熟悉的丝线香气扑面而来。店里的伙计见来了客人,连忙迎了上来:“这位小娘子,想买些什么?”
“我不是买东西,是想问问,你们绣庄收不收绣品?”苏晚意将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扇面。
伙计一看那精致的绣工,眼睛顿时亮了:“哎呦,这针脚,这配色,小娘子你这手艺可真不错!我得叫我们掌柜的来看看。”
不多时,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从里间走了出来,正是如今锦绣庄的老板,王富。他捻着胡须,拿起一幅鸳鸯戏水的扇面端详起来,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嗯……绣工倒是还行,就是这花样有些陈旧了,”王富放下扇面,语气带着几分挑剔,“现在镇上时兴西洋来的花样,你这传统花鸟怕是不太好卖啊。”
苏晚意心里冷笑,这王富当年在她父亲手下做学徒,如今却装出一副行家的样子。“王掌柜说笑了,”她不卑不亢地回应,“传统花样自有其韵味,何况我这扇面用的都是上等丝线,配色也是时下最流行的。”
王富打量着苏晚意,见她虽是素衣荆钗,却难掩风华,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话是这么说,但生意嘛,讲究的是个供需。你这三幅扇面,我最多出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苏晚意心中一沉。这三幅扇面若是卖给镇上的富户,至少能卖五两银子,这王富明显是看她是个年轻妇人,想压价。
“王掌柜,”苏晚意收起扇面,语气冷淡,“我父亲曾是这锦绣庄的掌柜,我自小在绣庄长大,这扇面的价值我还是清楚的。二两银子,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王富一听她提到前任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市侩的笑容:“原来是故人之女,失敬失敬。但生意归生意,如今这绣庄是我当家,行情就是如此。你若嫌少,那就算了。”
他料定苏晚意一个孤女,又急着卖绣品,定会妥协。
苏晚意心中气结,却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她正想再争辩几句,绣庄的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一股浓烈的山野气息涌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虎扛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鸡站在门口,锦鸡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长长的尾羽几乎拖到了地上。他身上还背着一张弓箭,腰间挂着几只肥硕的野兔,整个人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林……林猎户?”王富显然认识林虎,看到他这副打扮,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林虎在这一带山林里威名赫赫,据说曾徒手打死过黑熊,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林虎却没看王富,径直走到苏晚意身边,将肩上的锦鸡放下,锦鸡受惊,扑棱着翅膀叫了几声。“你……没事吧?”他低声问苏晚意,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布包。
苏晚意摇摇头,心里却疑惑林虎怎么会突然出现。
林虎这才转向王富,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这锦鸡……稀有,我想……买幅绣品……送礼。”他指了指苏晚意的扇面,“她的……绣品,我要了。”
王富一看林虎这架势,哪里还敢怠慢,连忙赔笑道:“林猎户说笑了,这绣品哪能让您买,算我送您的……”
“不,”林虎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按价……买。她的绣品,值多少……就给多少。”那锭银子成色极好,至少有五两重。
王富看着银子,又看看林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苏晚意,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心里暗骂林虎多管闲事,却又不敢得罪这个煞神,只好讪讪地说:“是是是,林猎户说得对,苏小娘子的绣品自然是值高价的。刚才是我眼拙,这三幅扇面,我出五两银子,不知苏小娘子可愿意?”
苏晚意心中了然,原来是林虎看出了她的难处,特意跟过来帮忙。她看向林虎,只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只是来买绣品的普通客人。
“既然王掌柜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苏晚意接过王富递来的银子,又看了看林虎,“林大哥,你要买绣品送礼?”
林虎点点头,从苏晚意手中拿过那幅鸳鸯戏水的扇面:“这个……不错。”
王富见状,连忙又恭维道:“林猎户好眼光,这鸳鸯戏水可是苏小娘子的得意之作……”
林虎没再理会王富,对苏晚意道:“走了。”说完,扛起地上的锦鸡,又顺手提起那几只野兔,转身就往外走。
苏晚意跟王富道了别,连忙跟上林虎的脚步。走出绣庄,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苏晚意看着身边高大的身影,忍不住问道:“林大哥,你怎么会……”
“在村口……碰到人,说你进了绣庄,”林虎脚步未停,声音低沉,“怕……他欺负你。”
原来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动向。苏晚意心中一暖,看着他肩上那只珍贵的锦鸡,忍不住问:“这锦鸡这么珍贵,你是要送给谁啊?”
林虎脚步顿了一下,耳根似乎有些发红,他含糊地说:“没……没人。看着……好看,买了。”
苏晚意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明明是想帮她,却偏要说得如此别扭。
“林大哥,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苏晚意真诚地说,“要不是你,我恐怕真要被那王富欺负了。”
林虎摇摇头:“他……欺负人,不对。”
两人一路无话,却有一种微妙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林虎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为她挡住了刺眼的阳光,苏晚意跟在后面,看着他宽厚的脊背,心里说不出的踏实。
回到溪田村,林虎将那只锦鸡和野兔都送给了苏晚意。“锦鸡……你养着,下蛋。野兔……你吃。”
苏晚意看着那只漂亮的锦鸡,又看看林虎,忽然想起了什么:“林大哥,你买的那幅扇面,是要送给谁啊?”
林虎正准备离开,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从怀里掏出那幅鸳鸯戏水的扇面,递到苏晚意面前,声音有些不自然:“送……送你。”
苏晚意愣住了,看着那幅自己亲手绣的扇面,又看看林虎略显局促的眼神,脸颊不由得泛起了红晕。鸳鸯戏水,寓意着夫妻和睦,他送这个给她……
林虎见她不接,眼神有些慌乱,连忙解释:“你……绣的,好看。”
苏晚意接过扇面,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扇骨,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一样滚烫。她抬起头,看着林虎,轻声说:“谢谢你,林大哥。”
林虎“嗯”了一声,不敢再看她,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苏晚意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中的扇面仿佛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她低头看着扇面上那对相依相偎的鸳鸯,心里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芽。
绣庄的风波虽然平息了,但关于苏晚意和林虎的流言,却像夏日的蝉鸣一样,在溪田村里渐渐传开了。有人说林虎对苏晚意有意思,也有人说苏晚意一个寡妇不安分,勾引得猎户为她出头。
只是这一次,苏晚意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她握着手中的扇面,看着对门那扇紧闭的木门,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无论外面的流言如何,她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猎户,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像一座山一样,出现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