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金堤关方向隐隐传来混乱的声响,那是瓦岗军正在仓皇撤离。隋军大营这边,却是灯火通明,秩序井然,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程咬金和罗士信被安置在一个单独的营帐里,外面有士兵看守,但并未限制他们在营区内有限度的活动。两人站在帐外,能清晰地感受到隋军那种蓄势待发的锐气,与远处瓦岗军撤退时传来的那种惶惶不安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娘的……”程咬金挠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看着远处黑暗中隐约晃动的火把长龙,那是瓦岗溃兵的队伍,忍不住骂了一句,但语气里已经没了白天的愤慨,反而多了些复杂难言的味道,“还真他娘的就这么跑了……连个屁都没放。”
罗士信闷声闷气地说道:“程哥,李密……真的没想救我们。”
这话像根钉子,扎进程咬金心里。他老程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讲义气,重情分。当初上瓦岗,也是觉得翟让够意思,兄弟们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快。可自从李密来了之后,味道就有点变了。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他老程虽然粗,但不瞎,都看在眼里。这次他们兵败被擒,李密别说派人来救了,连句安抚人心的话都没有,直接就放弃金堤关跑路了。这算什么狗屁兄弟情义?
再看看这边,杨暕虽然擒了他们,但好吃好喝招待着,说话也算客气,甚至承诺要是他们不想降还可以放他们走。这气度,这做派,跟李密一比,高下立判。
“士信,你说……”程咬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压低声音,“这齐王杨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有传说中那么邪乎?”
罗士信想了想,老实回答:“宇文成都很厉害,我打不过他。但宇文成都服他。他应该……更厉害。”
程咬金咂咂嘴,不说话了。是啊,宇文成都那家伙,狂得没边,力气大得吓人,连他都对杨暕心服口服,这杨暕得厉害成啥样?
就在这时,中军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紧接着,整个隋军大营动了起来。一队队骑兵在军官的低喝声中翻身上马,步兵则快速整队,动作迅捷而安静,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
杨暕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走出中军大帐。他依旧没有披甲,只是一身简单的武士服,但在火把的映照下,身形挺拔,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
“王爷,各部已准备就绪!”沈光上前禀报。
杨暕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将士,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下令:“按计划行事。”
“得令!”
宇文成都率先带着五千果毅营精锐,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大营,消失在东面的黑暗中,他们是去设伏,专打瓦岗军的尾巴。
接着,沈光也率领跳荡营所有骑兵,绕过主战场,向南面迂回,负责监视和骚扰。
最后,杨暕翻身上了他那匹神骏的乌骓马,看了一眼程咬金和罗士信的方向,对单雄信道:“雄信,随本王出发。”
“是!”单雄信抱拳,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武卫营五千精锐,作为中军,在杨暕的亲自率领下,不紧不慢地开出大营,朝着金堤关方向压去。他们没有立刻发动猛烈攻击,而是保持着一种压迫性的距离,如同跟在猎物身后的狼群,给撤退中的瓦岗军施加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程咬金和罗士信看着隋军如此高效的调动和分工明确的追击策略,再次感到震撼。这绝不是一个只靠个人勇武的莽夫能有的指挥能力。
“看看人家这兵带的……”程咬金忍不住嘟囔,“令行禁止,跟一个人似的。再看看咱们那边……唉!”
他想起瓦岗军撤退时那乱哄哄的场面,各级将领都在抢着先跑,士卒无人管束,丢盔弃甲,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一名负责“陪同”他们的隋军队正笑着接话道:“程将军,罗将军,咱们王爷带兵,讲究的就是规矩和赏罚分明。跟着王爷打仗,痛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从不亏待自己兄弟。”
程咬金看了那队正一眼,没反驳。他看得出来,这队正说话时眼神里的光彩做不得假,那是发自内心的信服和自豪。
与此同时,瓦岗军的撤退已经演变成了一场灾难。
李密虽然下令分批撤退,但军心已散,命令根本无法有效执行。得知程咬金、罗士信被擒,援军覆灭的消息后,普通的瓦岗士卒早已胆寒,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加上翟让和李密之间的矛盾公开化,双方部下互相提防,甚至为了争夺撤退路线和顺序而发生摩擦,更加剧了混乱。
队伍拉得老长,断后的部队人心惶惶,不断回头张望,生怕隋军突然杀到。辎重车辆被随意丢弃在路边,伤兵无人理会,哀嚎声此起彼伏。
秦琼负责断后,他看着眼前这糜烂的景象,心中一片悲凉。他努力收拢着溃兵,试图维持基本的秩序,但收效甚微。个人的勇武在这样的大溃败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叔宝!别管那么多了!快走吧!隋军追上来就完了!”一名翟让部的将领冲着秦琼喊道,然后不管不顾地带着自己的人马向前挤去。
秦琼长叹一声,只能尽力带着一些还愿意听令的士卒缓缓后撤。
然而,隋军的追击比他们想象的来得更快,也更致命。
首先发动攻击的是宇文成都。
他率领的五千果毅营精锐,早已在金堤关通往洛口仓的必经之路的一处狭窄地段设下了埋伏。这里地势略高,林木丛生,非常适合打埋伏。
当瓦岗军的后军和大量的辎重队伍乱糟糟地经过这里时,宇文成都猛地挥下了手中的凤翅镏金镗。
“杀!”
震天的喊杀声骤然响起,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无数箭矢从道路两侧的树林和山坡上倾泻而下,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收割了大量瓦岗士卒的生命!
“有埋伏!”
“快跑啊!”
“隋军杀来了!”
瓦岗后军本就士气低落,骤然遇袭,更是彻底崩溃!人们丢下一切能丢下的东西,哭爹喊娘地向前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宇文成都一马当先(他之前是步战埋伏,此刻骑上了战马),率领伏兵从山坡上冲杀下来!他那杆四百斤重的凤翅镏金镗挥舞开来,当真是沾着就死,碰着就亡,如同虎入羊群,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他专门瞄准那些看起来像是军官或者试图组织抵抗的小股瓦岗军冲杀,每一次镗锋掠过,都带起一蓬血雨,进一步加剧了瓦岗军的混乱。
负责断后的秦琼听到后方传来的惨叫声和喊杀声,心知不妙,立刻率部回头想要接应。但溃败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反而冲乱了他的阵型。等他好不容易稳住阵脚,看到的是宇文成都如同魔神般在溃兵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的场景。
“宇文成都!”秦琼目眦欲裂,双锏一摆,就要冲上去拼命。
“秦将军!不可恋战!快走!”几名亲兵死死拉住他,“后面隋军主力快追上来了!再不走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秦琼看着混乱不堪、死伤惨重的后军,又看了看气势如虹的宇文成都,知道事不可为,只得咬牙含恨,带着残兵败将,拼命杀出一条血路,继续向洛口仓方向败退。
宇文成都也不深追,他的任务是咬掉瓦岗军的尾巴。他指挥着手下将士,尽情地追杀溃兵,收缴辎重,抓俘虏。这一仗,打得酣畅淋漓,缴获极丰。
消息很快传到了后面徐徐跟进的杨暕中军。
“王爷,宇文将军伏击成功,瓦岗后军溃败,斩首、俘获无数,秦琼被迫退走。”斥候飞马来报。
杨暕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跟在杨暕身边的单雄信感慨道:“王爷神机妙算,李密此番损失惨重矣。”
而同样跟在队伍里(算是半监视半观摩状态)的程咬金和罗士信,听着前方传来的战报,心情更加复杂。他们虽然不在现场,但也能想象出瓦岗弟兄们被屠杀、被俘虏的惨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身边这个看似平静的年轻王爷。
程咬金看着杨暕的背影,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来:或许……跟着这样一个有本事、有气度、待手下也不薄的主公,真的比在瓦岗跟着李密那个疑神疑鬼、关键时刻抛弃兄弟的家伙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杨暕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回头看了程咬金一眼,正好对上他那复杂闪烁的眼神。杨暕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随即转回头,淡然下令:
“传令宇文成都,见好就收,清理战场后,率部与中军汇合。”
“传令沈光,加大骚扰力度,但注意安全。”
“全军,加快速度,保持压迫!我们要让李密一路都不得安生!”
猎杀,还在继续。而程咬金心中的天平,正在彻底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