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还只是蒙蒙亮。
节目组的车在沿海公路上行驶，窗外是灰蓝色的海面和远处隐约的悬崖轮廓。车里的气氛比前几天沉默不少——大家都看到了那张“海神之跃”的卡片。
“所以……”大张伟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试探，“那个‘海神之跃’，不会真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坐在副驾驶的跟拍导演回头，露出一个标准的“你猜对了”的微笑：“到了就知道了。”
陈帆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景色。清晨的海风带着咸腥味，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闭上眼睛，试图捕捉那种熟悉的、玄妙的感知。
没有危险。
至少，没有那种尖锐的、警示性的预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模糊的滞涩感。就像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跳下去，不会有事，但会累，会消耗，会有种“不值当”的感觉。
他睁开眼，正好和后视镜里杨超悦的目光对上。她坐在后排，也望着窗外，表情平静，但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卫衣的抽绳。
车停下了。
眼前是一片未经开发的海岸。黑色礁石嶙峋，海浪在石缝间炸开白色的泡沫。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岸边那座天然形成的悬崖——不高，大概十五米左右，但崖壁几乎垂直，下面是深蓝色的海水。
悬崖顶上，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平台，旁边站着几位穿着救生衣的安全员。
“各位老师，早上好！”姚泽天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他站在安全员旁边，笑容灿烂，“欢迎来到‘海神之跃’挑战点！”
众人下车，海风立刻灌了满身。颜人中——这期另一位飞行嘉宾，以嗓音空灵着称的年轻歌手——一下车就缩了缩脖子，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
“规则很简单。”姚泽天指着悬崖平台，“从这个平台跳下去，落入海中，就算成功。我们有专业的安全员和快艇保障，绝对安全。每人只有一次机会，成功的人，今晚住宿升级海景房，晚餐加海鲜大餐。放弃或者失败的人……”他顿了顿，“住帐篷，吃泡面。”
“姚导！”大张伟哀嚎，“十五米啊！这跳下去跟拍水泥地有什么区别！”
“水的缓冲是足够的。”安全员之一开口解释，“关键是入水姿势要正确，身体绷直，脚先入水。我们会先做示范。”
一位安全员走上平台，干脆利落地纵身一跃。身影在空中划出弧线，几秒后，“噗通”一声入水，水花不大。很快，他从海面冒头，朝上面比了个“oK”的手势。
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但真站到悬崖边往下看，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辰第一个尝试。他常年健身，心理素质也好，在平台边缘做了几个深呼吸，一咬牙跳了下去。入水姿势标准，成功。
从海里被快艇接回来时，他浑身湿透，但眼睛发亮：“爽！真的爽！”
第二个是秦浩。他站在边上犹豫了快一分钟，最后眼睛一闭跳了，入水时稍微有点歪，但无伤大雅。
第三个轮到徐智胜。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发抖：“我、我能不能申请个降落伞……”
最后是被大张伟从后面“轻轻”推了一把，尖叫着下去的。落水声巨大，水花溅起老高，但人没事。
第四个是大张伟自己。他站上去就开始说单口相声：“朋友们，这一跳，跳的是勇气吗？不，跳的是对海鲜大餐的渴望！跳的是对帐篷的厌恶！”说完，怪叫着跳了下去，姿势滑稽，但成功了。
现在，悬崖顶上只剩下陈帆、杨超悦和颜人中。
杨超悦看向陈帆：“你先？”
陈帆点点头，走上平台。
海风更大了，吹得他衣服猎猎作响。他走到平台边缘，低头往下看。
十五米的高度，在悬崖上看下去，海面像是墨蓝色的绸缎，缓缓起伏。安全员的快艇像玩具一样小。跳下去的过程可能只有两三秒，但这两三秒里，失重、风声、急速接近的水面……
他闭上眼睛。
那种感知更清晰了：能跳，不会受伤，但会消耗。不是体力上的消耗，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磨损”。就好像……把宝贵的精力，用在了并非必要的事情上。
他想起明天下午和草莓tV王导的视频会议，关于《开播吧！短剧季》的细节敲定。他需要保持头脑清醒，状态饱满。
他想起沈哲早上发来的消息，星耀时代正在发力。
他想起自己是“帆昇娱乐”的创始人，下面有几十号人指着他吃饭。
睁开眼睛，陈帆转过身，面向镜头和一脸期待的众人。
“这个挑战，我放弃。”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现场安静了一瞬。
姚泽天愣了：“陈帆，你确定？海鲜大餐哦？海景房哦？”
“确定。”陈帆走下平台，脚步平稳，“我的‘运气’告诉我，跳下去不会有事。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关系到公司下一个重点项目。作为负责人，我需要为我的团队保持最佳状态。不必要的风险，应该规避。”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觉得我的‘运气’应该用在更值得的事情上，比如明天的会议能谈成，而不是确保我今天跳崖不摔伤。”
这番话说完，现场沉默了更久。
然后，秦浩第一个鼓起掌来。不是讽刺的掌声，是认真的、带着赞许的拍手。
“可以，陈帆。”秦浩说，“你这脑子是清楚的。”
李辰也点头：“确实，没必要非得跳。安全第一。”
大张伟摸着下巴：“听着还挺有道理……但我海鲜大餐怎么办！”
陈帆笑了：“我的那份给你。”
“成交！”
这个小插曲让气氛轻松了一些。但接下来轮到颜人中时，气氛又凝重了。
颜人中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怎么说话。此刻他站在平台下，仰头看着那个跳台，嘴唇抿得发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人中，试试？”姚泽天鼓励道。
颜人中摇头，声音发颤：“姚导……我真的不行。我恐高，站到高的地方腿就软……”
“没事，慢慢来。”安全员想扶他上去。
颜人中后退了一步，眼圈有点红：“对不起，我真的……”
场面有点僵持。按节目流程，放弃也可以，但颜人中明显不是“理性放弃”，而是被恐惧压垮了。这种状态播出去，对他形象可能不太好。
陈帆看着这一幕，忽然走了过去。
他没有说“加油你能行”，也没有讲什么大道理。他在颜人中面前蹲下，视线和他齐平。
“人中，你不是怕高。”陈帆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分析一个产品需求，“你是怕失控感。”
颜人中愣住。
“恐高的人，害怕的不是高度本身，是那种‘万一掉下去我控制不了’的感觉。”陈帆继续说，“我们把这个恐惧拆解一下。它由三部分组成：视觉恐惧——你看到下面那么深，晕；失重恐惧——跳下去那几秒，心慌；入水恐惧——怕砸在水面上疼，怕呛水。”
颜人中呆呆地点头。
“那我们一步一步来。”陈帆站起来，指着旁边一块平坦的礁石，“先解决视觉恐惧。我们不往下看，你闭上眼睛，我带你走上去。”
他拉着颜人中的胳膊，真的让他闭上眼睛，然后慢慢引导他走到礁石上——高度不到一米。
“现在，想象你要跳了。但不用真跳，我们就模拟失重感。”陈帆示范了一个滑稽的动作：站在原地，双臂张开，身体微微前倾，嘴里发出“咻——”的声音，然后猛地蹲下，“就这样，模拟失重。来，试试。”
颜人中闭着眼，跟着做了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动作。
“然后入水。”陈帆捏住自己鼻子，做出憋气的表情，“入水瞬间捏住鼻子，身体绷直。来，配合刚才的失重模拟，连贯做一遍。”
于是，在悬崖边的平地上，颜人中闭着眼睛，做着“张开手——咻——蹲下——捏鼻子”的连贯动作，看起来就像某种奇怪的仪式舞蹈。
大张伟已经笑到拍地了：“陈帆！你这是哪儿学的邪教仪式！”
秦浩也忍俊不禁，但眼神里带着欣赏。
颜人中做完一套，睁开眼，脸有点红，但表情似乎松弛了一些。
“感觉怎么样？”陈帆问。
“好像……没那么可怕了。”颜人中小声说。
“因为恐惧被具体化了。具体的东西，就好解决。”陈帆拍拍他的肩，“现在，我们重复这个流程，但把高度慢慢提升。先从这块礁石开始，真跳一次——不高，就一米。”
在陈帆的引导下，颜人中真的从一米高的礁石跳进了浅水区。水只到膝盖，完全安全。
然后是两米高的礁石。
三米。
每一次跳完，陈帆都会让他重复那个“模拟动作”，强化心理暗示。颜人中的脸色从惨白，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
最后，他们回到了悬崖平台下。
“现在，你闭上眼睛。”陈帆说，“我带你上去。上去之后，不要往下看，就回忆刚才那些动作。失重感你体验过了，入水姿势你练过了，视觉恐惧我们靠闭眼解决。剩下的，就是迈出那一步。”
颜人中紧紧闭着眼，任由陈帆扶着他，一步步走上平台。
海风吹得两人衣角飞扬。平台上，颜人中站在边缘，眼睛紧闭，身体微微发抖。
“记住，”陈帆的声音很稳，“跳的不是悬崖，是你练过无数遍的那个动作。三、二、一——”
颜人中往前迈了一步。
身体腾空。
时间很短。他按照练习的那样，身体绷直，捏住鼻子，脚先入水。
“噗通！”
水花比之前所有人都大——他太紧张了，身体不够放松。但很快，他从水里冒出头，剧烈咳嗽了两声，然后，睁大了眼睛。
他做到了。
快艇接他回来时，他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但脸上是一种近乎恍惚的喜悦。上岸后，他第一件事是看向陈帆，然后深深鞠了一躬：“陈帆哥……谢谢。”
陈帆扶住他：“是你自己做到的。”
周围响起了掌声。这一次，不只是为了挑战成功，更是为了刚才那完整的一幕。
秦浩走过来，拍了拍陈帆的肩膀，看着他说：“陈帆，你跳下去，是个人英雄。你让他跳下去……”他指了指还在激动中的颜人中，“是领导者。”
陈帆愣了一下。
秦浩笑了笑，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真正的能力，不是自己多强，是能让身边的人也变强。你这点，很多当了十几年老板的人都做不到。”
这话被麦克风清晰地收了进去。
当天晚上，#陈帆 从心而选# 和 #当代管理者素养# 的话题就开始在微博上发酵。有人截取了陈帆理性放弃的片段，配文：“懂得权衡，懂得取舍，这才是成熟的决策者。”有人把帮助颜人中的过程做成短视频，标题是“产品经理式心理辅导，一步一步拆解恐惧”，在职场圈和心理学兴趣小组里疯传。
当然，也少不了表情包。陈帆在平地上带着颜人中做那个滑稽模拟动作的截图，被配上文字：“当老板亲自带你过项目”、“拆分KpI的极致艺术”。
晚餐时，海鲜大餐如期而至。陈帆虽然没跳，但姚泽天还是给他安排了海景房——理由是“精神鼓励奖”。
饭后，姚泽天宣布了最后一个环节：“今晚月色很好，我们给大家准备了一个特别的活动——渔船谈心。两人一组，乘小渔船出海，在海上聊聊天，看看星星。”
分组是抽签决定的。
陈帆展开自己的签纸，上面写着“2号”。
他抬头，看见杨超悦也展开了一张纸，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和他对上。
她晃了晃手里的纸。
上面也是一个清晰的“2”。
夜色渐深，海面如墨。两盏渔灯在码头边摇晃，映着粼粼波光。
陈帆先上了其中一条小船，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晃动。他坐下，看向岸边。
杨超悦正和工作人员说完话，转身朝这边走来。渔灯的光勾勒出她的轮廓，海风拂动她的发丝。
她走到船边，伸手扶住船舷，抬眼看向船上的陈帆。
四目相对。
海潮声里，她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陈总，看来今晚的‘风’，得咱俩一起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