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的值班室里，窗户的凉风带着沉闷的嗡鸣，吹不散冬夜的燥热。墙上的电子钟指向十一点零三分，荧光屏的绿光映在李昀脸上，他正对着电脑整理白天的打架斗殴案笔录，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哥，整点了，走一个？”对面的小胖把一罐冰镇可乐推过来，罐体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映得他圆乎乎的脸更显憨厚。他手里还拿着半袋瓜子，嗑得不亦乐乎，桌上堆着薄薄一层瓜子皮。
李昀放下鼠标，拿起可乐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倦意：“少嗑点瓜子，一会儿有警情，别弄得一手黏糊糊的。”
“放心吧李哥，咱反应快着呢！”小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大半夜的，估计也就些醉酒闹事的，撑死了再来个丢钥匙的，翻不起啥大浪。”
话音刚落，派出所的大门突然被人猛地撞开，“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小胖手里的瓜子都撒了一地。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头发凌乱，衬衫扣子崩开两颗，脸上满是惊恐，嘴唇哆嗦着，像是见了鬼一般。
“警……警察！救命！不……不好了！”男人冲到值班室柜台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凉的玻璃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掉下来了！一个男的！突然从窗户掉下来了！”
李昀和小胖瞬间站起身，脸上的松弛感一扫而空。李昀快步走到柜台前，语气沉稳：“先生，你冷静点，慢慢说！什么人掉下来了？从哪里掉下来？具体位置在哪里？”
“在……在锦绣家园小区！3号楼！”男人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我叫古震，就住那栋楼15楼，刚才我在家看电视，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巨响，跟打雷似的！我跑到阳台一看，楼下草坪上……草坪上躺着个人！像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掉下来的人怎么样了？还有气吗？”小胖也凑了过来，拿起笔和记录本，准备记录。
古震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不知道！我没敢下去看！太吓人了……那么高掉下来，估计……估计悬了！”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哭腔，“我赶紧跑下来报的警，一路上都没敢回头，你们快去看看吧！”
李昀心里咯噔一下。锦绣家园是县城里的高档小区，3号楼总高28层，从楼上坠下，生还几率微乎其微，这很可能是一起坠亡案，甚至可能涉及刑事案件。他立刻对小胖说：“马上通知120和技术科，地址锦绣家园3号楼南侧草坪。联系指挥中心，调派周边巡逻警力封锁现场，疏散围观群众，保护好现场痕迹。”
“明白！”小胖不敢耽搁，立刻拿起对讲机和电话，语速飞快地传达指令，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李昀继续追问古震：“你再想想，坠下来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大概多大年纪？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你听到响声前，有没有听到吵架声、打斗声或者其他异常动静？”
古震使劲摇着头，眼神涣散：“没看清！天黑，小区路灯又暗，只能看出是个男的，体型中等，穿深色衣服。没听到吵架或者打斗声，就突然‘咚’的一声，吓我一跳！”他顿了顿，又补充道，“3号楼18楼好像住着个单身男的，平时看着挺孤僻的，不知道是不是他……”
李昀点了点头，记下这条线索：“你在前面带路，我们现在过去。”
三人快步走出派出所，李昀拉响警笛，警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午夜的街道格外安静，只有警笛的尖啸声划破夜空，两旁的路灯飞速向后倒退。古震坐在后座，双手紧紧抱着脑袋，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你住在15楼，能确定人是从3号楼掉下来的吗？会不会是其他楼栋？”李昀一边开车，一边继续问道。
“肯定是3号楼！”古震笃定地说，“我阳台正对着3号楼南侧，看得清清楚楚！就掉在3号楼楼下的草坪中央，离单元门不远！”
十五分钟后，警车抵达锦绣家园小区门口。小区保安已经闻讯赶来，正在维持秩序，几个晚归的业主围在警戒线外，探头探脑地议论着。看到警车过来，保安立刻打开大门，领着李昀和小胖朝着3号楼跑去。
3号楼楼下的草坪上，已经围了不少人，议论声、惊呼声混杂在一起。李昀和小胖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草坪中央躺着的那个人。
那是个男人，仰面躺在草地上，四肢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身下的青草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血腥味在夏夜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他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和深色长裤，脚上没穿鞋，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看不清容貌。
“都往后退！警戒线外等候！”小胖立刻上前，拉起警戒线，驱散围观群众，“不要靠近现场，不要破坏痕迹！”
李昀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走近，蹲下身观察。男人已经没有了呼吸，胸口没有起伏，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他的头部有明显的凹陷，身上有多处骨折的痕迹，显然是高坠导致的致命伤。
“李哥，120和技术科快到了。”小胖走过来，压低声音说，“看这情况，应该是当场死亡了。”
李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3号楼南侧是一片开阔的草坪，草坪周围种着一圈灌木，距离单元门大约二十米远。坠亡者的位置正好在草坪中央，周围没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也没有发现疑似凶器的物品。
他抬头看向3号楼的高层，28层的高楼在夜色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每一层的窗户都黑着，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像是怪兽的眼睛。“从18楼到28楼，都有可能是坠落点。”李昀自言自语道。
这时，120急救车和技术科的车先后赶到。医护人员迅速下车，对坠亡者进行检查，片刻后，领头的医生摇了摇头，对李昀说：“李警官，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半小时到一小时前。”
技术科的同事立刻开始工作，有的架设照明设备，有的对现场进行拍照取证，有的提取草坪上的血迹和足迹，还有的开始逐层排查3号楼的高层住户。
“小胖，你带两个人，逐一排查3号楼18楼到28楼的住户，重点询问有没有听到异常动静，或者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尤其是古震提到的18楼那个单身男人，确认他的身份和去向。”李昀下令道。
“明白！”小胖立刻领命，带着两名巡逻民警走进了3号楼。
李昀则留在现场，和技术科的同事一起勘查。技术科的队长老周走到李昀身边，指着坠亡者的衣服说：“李昀，你看他的衣服，领口有轻微的拉扯痕迹，裤脚沾着一点黑色的纤维，像是某种布料上掉下来的。另外，他的左手攥得很紧，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李昀凑近一看，果然，坠亡者的左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缝里似乎夹着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掰开死者的手指，发现里面是一小片撕碎的纸片，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电话号码，只有后四位数字能看清：3729。
“把这片纸片收好，送去化验，看看能不能还原完整的号码，或者提取到指纹。”李昀对技术队的同事说。
“明白。”
这时，小胖带着一名民警下来了：“李哥，18楼那个单身男人找到了！他叫赵峰，今年35岁，是做软件开发的，独自居住。我们刚才敲门，他半天没开，后来是物业用备用钥匙打开的门，发现他在家，但是情绪很不稳定，像是受了惊吓。”
“带他下来问问。”李昀说。
几分钟后，一个瘦高个男人跟着小胖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家居服，头发凌乱，眼神惊恐，脸色苍白，和古震刚才的样子有些相似。看到草坪上的尸体，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你就是赵峰？”李昀看着他，语气平静。
赵峰点了点头，嘴唇哆嗦着：“是……是我。警察同志，这……这是怎么回事？谁掉下来了？”
“你不认识他？”李昀反问。
赵峰摇摇头：“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他。”
“刚才你在家干什么？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动静？比如吵架声、打斗声，或者物体坠落的声音？”李昀继续问道。
赵峰努力回忆着：“我在家写代码，一直戴着耳机，没听到什么异常动静。直到刚才警察同志敲门，我才知道外面出事了。”他顿了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这……这不会是从我们楼掉下来的吧？太吓人了……”
“你最近有没有和人结怨？或者见过什么可疑人员在你家附近徘徊？”
赵峰再次摇头：“没有，我平时很少出门，除了上班就是在家写代码，没跟人结过怨，也没见过什么可疑人员。”
李昀看着赵峰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丝破绽，但赵峰的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恐惧，没有明显的说谎迹象。“你在18楼哪个户型？窗户朝向哪里？”
“我住1802，窗户朝南，正好对着这片草坪。”赵峰说。
李昀让技术科的同事去赵峰家进行勘查，确认是否有打斗痕迹或者其他异常。然后，他又让小胖继续排查其他高层住户，自己则带着古震，再次询问当时的情况。
“你再仔细想想，听到响声的时候，大概是几点？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来？比如花盆、杂物之类的？”李昀问道。
古震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大概是十点半左右吧！我记得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晚间新闻，突然就听到‘咚’的一声，特别响。我跑到阳台，只看到楼下草坪上有个黑影，没看到其他东西掉下来。”
“你有没有看到有人从3号楼里出来？或者看到什么可疑车辆离开小区？”
古震摇了摇头：“没有，我当时吓得不轻，赶紧就跑下来报警了，没注意其他的。”
这时，技术科的同事在25楼的楼道窗户上发现了线索。25楼的楼道窗户是开着的，窗台上有半个模糊的脚印，还有一小撮黑色的纤维，和坠亡者裤脚上的纤维初步判断一致。此外，窗台外侧有轻微的摩擦痕迹，像是有人从这里坠落时留下的。
“李昀，基本可以确定，坠落点就是25楼的楼道窗户。”老周对李昀说，“窗台上的脚印是男性，43码，和坠亡者的鞋码一致。黑色纤维经过初步比对，应该是同一材质。”
李昀立刻走到25楼。25楼的楼道里空无一人，窗户开着，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他走到窗边，探头往下看，正好能看到草坪中央的尸体位置，角度完全吻合。
“25楼的住户是谁？”李昀问跟上来的物业工作人员。
物业工作人员查阅了一下登记册：“25楼有两户，2501住着一对年轻夫妻，2502是空置房，还没装修。”
“联系2501的住户，让他们立刻回来配合调查。”李昀说。
物业工作人员立刻联系2501的住户，得知他们今晚出去看电影了，现在正在往回赶。
李昀在25楼的楼道里仔细勘查，发现楼道的墙角处有一小片干涸的血迹，虽然已经发黑，但依旧能辨认出来。技术队的同事立刻对血迹进行提取，准备和坠亡者的dNA进行比对。
“李哥，有发现！”小胖突然跑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物证袋，“在25楼楼梯间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这个！”
李昀接过物证袋，里面是一个被揉成一团的纸条，展开后，上面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迹：“欠你的钱，我实在还不上了，只能用这种方式偿还。别找我家人麻烦，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纸条的末尾，没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