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山门巍峨依旧，云雾缭绕其间，一如陆琯初见时的模样。
山门下，一名负责值守的年轻弟子见有人靠近，扬声提醒道。
“【这位师兄，若要下山，还请来此登记】”
陆琯闻言，脚步未停，径直走了过去。
“【好】”
他应了一声，取过笔，在泛黄的签页上写下“下山采买，为期三月”的原由。
交还笔，领了块刻着他杂役处身份的木牌，陆琯没有丝毫留恋，转身踏出了山门。
这一步迈出，他已有整整二十三年，未曾离开过宗门的庇护了。
时值深秋，山风萧瑟。
陆琯寻了个隐蔽处，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顶宽大的斗笠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先是步行至山下的小集市，混入人流之中，不急不缓地穿行而过。
随后，他雇了辆马车，朝着天虞州最大的三座修真城市之一的凡云城而去。
如此走走停停，花了二十余日，才终于望见了凡云城那高耸的城墙。
凡云城。
此城乃是天虞州修士南来北往的重要枢纽，鱼龙混杂，消息灵通。陆琯思量许久，认为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有可能寻到能够秘密提炼灵液的匠人或渠道。
缴纳了入城费，他牵着缰绳，随着人流缓缓步入城中。
城内街道宽阔，两侧店铺林立，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修士与凡人混杂而行，倒也相安无事。
陆琯初来乍到，正四下打量，一个身材瘦小、满脸精明相的商贩打扮的男子便凑了上来。
“【这位小哥，瞧着面生，是头一回到凡云… …】”
话未说完，陆琯已经抬眼看向他，眼神平淡无波。
那小贩被他看得心里一突，后面的话顿时咽了回去，连忙改口，脸上堆起笑容。
“【前辈，可是需要向导？小人王渚，在这凡云城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儿】”
陆琯看着他，淡淡开口。
“【城里最大的修真店铺，在何处？】”
他口中的店铺，指的自然是买卖丹药、法器、符箓等修真用具的地方。
“【最大的……】”
王渚眼珠一转，试探着问。
“【前辈指的是……宝华楼？】”
陆琯不置可否。
他只是并指如剑，对着路边飘落的一片枯黄树叶，随意一划。
没有灵光，没有声息。
那片树叶在空中悠然一分为二，切口平整，而后才各自飘落在地。
王渚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恭敬和谦卑。
他已然秒懂。
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修士，绝非自己能招惹的存在。
“【懂了，懂了！前辈，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宝华楼，正是您要找的地方！请随我来！】”
王渚躬着身子，在前头引路，态度与方才判若两人。
陆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你叫王渚？】”
“【是，小人王渚】”
陆琯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小布袋，随手抛了过去。
王渚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一沉，打开袋口瞥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是十几块下品灵石，足够他这样的凡人奔波好几个月了。
“【前……前辈，您这是？】”
王渚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几日，你便跟着我，带我在这城里逛逛】”
陆琯的语气依旧平淡。
王渚闻言，大喜过望，连忙将灵石袋子揣进怀里，拍着胸脯保证。
“【前辈放心！您雇我，算是雇对人了！咱们这就去宝华楼！那可是凡云城最大的商楼，丹药、功法、灵宠、法阵……就没有他们不做的生意！】”
在王渚的带领下，二人穿过数条繁华的街道，逐渐向着城西行去。
一炷香后，一座足有九层之高，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阁楼，赫然出现在陆琯眼前。
楼前车水马龙，进出的修士个个气息不凡。
“【前辈，就是这儿了】”
王渚指着那金字招牌，一脸的与有荣焉。
陆琯点了点头，抬步领着王渚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有一位身着统一服饰的貌美侍女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
“【这位前辈，欢迎光临宝华楼，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陆琯的目光在宽敞明亮的大堂内扫过一圈，淡淡说道。
“【请你们掌柜的出来一见】”
那侍女微微一怔，但还是恭敬地应道。
“【您请稍等】”
片刻之后，一位身穿锦袍、精神矍铄的灰发老者，从内堂快步走了出来。
老者身上有淡淡的灵力波动，竟是位筑基修士。
“【这位道友，不知寻老夫何事？】”
老者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目光在陆琯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因他表露的炼气修为而有丝毫轻视。
“【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琯拱了拱手。
“【呵呵，无妨，道友请随我来】”
老者将陆琯引至一处僻静的柜台角落，这里设有简单的隔音禁制。
陆琯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敢问前辈，贵楼可有‘灵液’出售？】”
听到“灵液”二字，老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
“【道友啊，这东西若是放在二十年前，老夫倒还能做主匀你一些。只是现在……不成咯，早就禁了】”
陆琯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前辈，这是为何？其中可有什么说法？】”
他强压下心中的失望，沉声问道。
老者打量了他一眼，有些讶异。
“【道友当真不知？】”
“【不瞒前辈，晚辈在外苦修近三十年，近日才刚刚返回天虞州】”
陆琯面不改色地编了个理由。
老者闻言，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唉，还不是因为二十余年前，那场席卷整个修真界的大战……】”
“【正道与魔道在漓月州全面开战，战况惨烈。为了应对魔道攻势，我们天虞的各大宗门联合成立了‘天虞道盟’】”
“【起初，魔修推进速度极快，往往上午刚占领一座仙城，下午便会屠戮满城生灵……后来，道盟有修士无意中发现，那些魔修，竟是在用大量的灵液进行某种邪恶的祭祀，以此强行提升修为，或是淬炼魔躯，使其刀枪不入】”
“【用灵液祭祀？】”
陆琯眉头紧锁。
这等用法，他闻所未闻。
“【是啊，具体如何，老夫也不甚清楚。但自那以后，道盟便下达了严令，天虞州各地对灵液的管控愈发严格，从限制提炼到最后，干脆全面禁售】”
老者无奈地摊了摊手。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这道禁售令，据说还是由道盟的轮值盟主，太虚门的钟掌门亲自颁布的】”
陆琯听到“太虚门”三个字，心中再无半点侥幸。
看来，从宗门内部想办法这条路，是彻底堵死了。
“【原来如此，多谢前辈解惑，晚辈叨扰了】”
他对着老者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道友慢走】”
老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出了宝华楼，外面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有些刺眼。
陆琯领着王渚，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心中一片冰凉。
六年的苦心积攒，难道就要在此化为泡影？
跟在身后的王渚见他脸色阴沉，小声地开口。
“【前辈，您……是没找到想要的物件？】”
“【你倒是会察言观色】”
陆琯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自嘲。
王渚连忙低下头。
“【不敢，只是前辈您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陆琯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
“【除了宝华楼，这凡云城，当真没有别的地方了？】”
“【回前辈，明面上的铺子，确实没有了】”
王渚答道。
“【宝华楼的货品已是最齐全的，别家铺子有的它都有，它没有的，别家更不可能有】”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前辈，您究竟是想找什么，竟连宝华楼都寻不到？】”
陆琯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
“【灵液】”
事已至此，告诉一个凡人也无妨。
王渚听到这两个字，脸色也是一变，压低了声音。
“【前辈，这可是禁物啊……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
“【不过，在某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倒确实听说有人偷偷交易过此物】”
陆琯的脚步猛然一顿，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他豁然转身，紧紧盯着王渚。
“【在何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王渚被他盯得心头发毛，连忙道。
“【在……在城南的黑市】”
“【带路】”
陆琯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二人又从城西，一路快步赶往城南。
城南的景象与城西截然不同，街道狭窄，建筑也显得陈旧许多，往来行人也多是些气息彪悍的散修。
王渚领着陆琯，在如同蛛网般的小巷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饭庄门前。
“【黑市，就在这饭庄下面？】”
陆琯看着那油腻的招牌，有些怀疑。
“【前辈，您跟我来便是】”
王渚显然是熟门熟路，领着陆琯径直穿过饭庄大堂，绕到后院，掀开一口枯井的井盖，露出一条向下的幽深石阶。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渚，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门路】”
陆琯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惊讶。
“【嘿嘿，前辈过奖，小人也是混口饭吃】”
王渚脸上露出丝得意。
他随即又道。
“【不过前辈，进这黑市，需要先交一笔‘保金’】”
“【多少？】”
“【八千……下品灵石】”
王渚小心翼翼地报出这个数字。
陆琯的眼皮跳了一下。
八千灵石，这几乎是他积攒了十分之一的财富。仅仅是一张门票，就要价如此之高。
这黑市，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带我进去】”
他沉声说道。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好嘞！前辈这边请！】”
王渚大喜，引着他顺着石阶一路向下，来到一处宽阔的地下石室。
石室中灯火通明，有两名气息彪悍的筑基修士守在一张石桌后，负责收取保金。
陆琯没有犹豫，上前一步，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放在了石桌上。
“【八千灵石，点点】”
那两名筑基修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拿起袋子，神识一扫，便点了点头。
“【数目没错】”
另一人递给陆琯一张黑色的铁质票根。
就在此时，一个有些刺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王渚，你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了，手头不宽裕的穷鬼就别往这儿领，浪费大家时间！】”
一名身形壮硕，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快步朝着二人走了过来，眼神中满是轻蔑。
他看了一眼陆琯身上那件普通的灰色布衣，又瞥了瞥王渚，显然是将陆琯当成了被王渚忽悠来的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