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之声稍缓,酒过三巡,殿内气氛愈加热络。
龙泽面带微笑,目光扫过席下众臣,最终落在今日的寿星身上,语气温和地开口:“今日云思寿辰,朕心甚悦。方才诸位爱卿的厚礼,皆是心意,云思,你可要一一记下了。”
龙云思闻言,连忙起身,盈盈一拜,脸颊因饮了些果酒而泛着红晕,更显娇艳:“皇兄厚爱,诸位大人厚赠,云思感激不尽,定当铭记于心。”她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羞涩,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梅尧臣的方向。
沈青瑶端坐凤位,唇角含着端庄的笑意,接口道:“云思长大了,愈发懂事知礼。只是光坐着饮酒听曲也无趣,哀家记得,云思的舞艺绝佳,今日怎不献上一舞,也让诸位卿家看看哀家公主的风采?”
她这话看似提议,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目光虽看着龙云思,眼角的余风却似有若无地扫过穆歌那一席。
龙云思脸上红晕更甚,连忙摆手:“母后快别取笑儿臣了,儿臣那点微末技艺,怎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她下意识地又看向梅尧臣,似乎想寻求一丝鼓励或解围。
穆歌见状,朗声一笑,举杯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臣还记得去年宫宴,公主一舞《霓裳》,可是惊艳四座。今日盛宴,若无公主一舞,岂非憾事?”他这话既捧了龙云思,又顺势应和了太后,将公主推到了台前。
东城千念静坐一旁,粉瞳淡淡,并未言语,只是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仿佛对这番凡间的相互吹捧并不感兴趣,却又因穆歌开口而略微留神。
白岳轼也笑着附和:“穆歌说的是。公主殿下就莫要推辞了。”他语气真诚,带着兄长般的鼓励。
龙茗涛亦微笑着点头:“云思妹妹的舞姿,确是宫中一绝。今日良辰,正该一展风采。”他身为龙家人,自然要维护皇家的颜面与喜庆。
武子俊虽心中或许另有想法,但面上也只得跟着举杯,语气略显平淡地说了句:“公主请。”
梅尧臣此时方才温文尔雅地开口,目光温和地看向龙云思:“殿下何必过谦。您的舞姿灵动超凡,寓情于形,早已非技艺可言,乃是心境之抒发的。若能得见,是我等臣子之幸。”
他的话不像其他人那样直接,却更显真诚,恰到好处地给予了龙云思信心。
龙云思听到梅尧臣也如此说,眼中顿时亮起光彩,羞涩地抿唇一笑,终于不再推辞:“既然皇兄、母后和诸位兄长都这么说…那云思便献丑了。若跳得不好,诸位可不许笑话我。”她语气娇憨,带着少女的嗔意,引得席间众人都会心一笑。
“怎会笑话,朕等着看呢。”龙泽笑道,抬手示意乐师。
龙云思深吸一口气,在侍女陪同下离席去偏殿稍作准备。
席间众人则继续饮酒谈笑,话题不免又围绕公主的才貌德行展开,言语间多是溢美之词,气氛融洽。
沈青瑶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尤其在穆歌和东城千念身上停留片刻,眼底神色莫辨。
片刻后,乐声渐起,不再是先前的恢宏礼乐,而变得空灵缥缈,如流水潺潺,似微风拂过竹林。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大殿中央。
只见龙云思已换上一身绯霞色舞衣,水袖飘逸,身段柔软。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一柄玉骨折扇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乐声清泠于耳畔,她的身影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一舞终了,掌声雷动,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好!哀家的云思果然是长大了,舞艺越发精湛了。”沈青瑶率先开口称赞,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仿佛方才那暗藏机锋的问话从未发生过。
龙云思微微喘息,脸颊泛红,屈膝行礼:“多谢母后夸奖。”
沈青瑶笑着,话锋却悄然一转:“云思可是在奇怪,母后至今还未送上贺礼?”
龙云思乖巧答道:“母后养育之恩已是天大的礼物,云思不敢再奢求其他。且母后所赠,定然极为贵重,云思…怕承受不起。”
“傻孩子,你再大,也是母后的女儿,母后岂有不送之理?”沈青瑶笑容愈发深邃,她轻轻击掌。
一名内侍恭敬地捧着一个紫檀木长盒上前。沈青瑶示意将其打开,里面并非珠玉宝石,而是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此乃,”沈青瑶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斌城城主亲笔所书的战降表与归顺国书。”
“什么?!”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声!斌城!那可是位于朝廷与湘国边境的重镇!虽名义上隶属湘国,实则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一直是两国之间反复争夺的焦点,也是先帝乃至当今陛下龙泽的一块心病。
湘国虽近些年与凤吟国修好,但始终保持着独立地位,斌城便是其象征之一。
如今,这座城池,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这么投降了?还成了太后送给公主的寿礼?!
龙云思惊得脸色微白,立刻跪倒在地:“母后!这…这份礼物太贵重了!云思万不敢受!”
“哀家又不是要你即刻远去那苦寒之地做城主。”沈青瑶语气轻松,仿佛送的只是一件寻常玩意,“只是希望你日后能多为你皇兄分忧。此事,陛下也是知晓并同意的。日后斌城一切事务,若有难处,朕与母后自然会为你做主。”她将目光投向龙泽。
龙泽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云思,这也是母后与朕的一番心意。一座城池,换边疆安宁,百姓免遭战火,此乃大善。你便收下吧。”
“可是…皇兄,云思从未处理过政务,只怕…只怕有负皇兄与母后重托…”龙云思依旧惶恐不安。
沈青瑶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说,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席间:“既如此,哀家便让梅爱卿从旁协助你,共同掌管斌城初始事宜。梅卿心思缜密,精通政务,有他助你,哀家与陛下便可放心了。梅爱卿,你可愿意?”
梅尧臣立刻起身,出列躬身,声音沉稳无比:“臣,谢太后、陛下信任!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公主殿下,治理好斌城,不负圣恩!”他答得又快又稳,仿佛早已排练过无数次。
“这…”龙云思看着梅尧臣,又看看皇兄和母后,一时语塞。
底下机灵的臣子们立刻纷纷附和:
“公主殿下仁德聪慧,又有梅大人辅佐,定能治理好斌城!”
“太后陛下圣明!此乃巩固边疆、惠泽百姓之大喜事啊!”
“公主殿下就莫要推辞了!”
在一片劝进声中,龙云思最终只好低下头,轻声道:“那…云思便谨遵母后与皇兄之命。只是日后若有不足之处,还望皇兄与梅公子…多多担待。”
龙泽笑道:“朕的妹妹,怎会愚笨?莫要妄自菲薄。”
一场看似突如其来的厚礼,实则暗潮汹涌。沈青瑶借此一举数得:展示了自身深不可测的影响力与手段,将女儿推向前台的同时又用梅尧臣加以制衡,更是狠狠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东城千念微微倾身,靠近穆歌,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一出手便是一座城池…你们这位太后,手段果然非同一般。”
穆歌端起酒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掩去唇角的冷意,低声回应:“她的手段何止于此。这才只是开始。稍后若她单独见你,务必万分小心,莫要着了她的道。”
他深知沈青瑶的狠毒与狡猾,即便如今法力全无,其心机谋略也绝非常人能及。所幸,东城千念并非常人。
东城千念粉瞳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如同最优秀的猎手遇到了值得关注的猎物。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目光再次投向凤座上那位仪态万方、却仿佛盘踞在权力之巅的毒蛇般的女人。
这场寿宴,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