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已经端着碗出来了,粗瓷碗里冒着白汽,姜的辛辣混着米香直往鼻尖钻。“站着弄啥?脚脏了进屋烧点热水洗就是,俺们山里人不讲这些虚礼。”
大娘把碗递过来时,袖口扫过李骁龙的手背,带着柴火熏过的暖意。
李骁龙双手接过碗,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忽然想起小时候妈递过来的热米汤,也是这样烫乎乎的,能暖到心口。粥里卧着个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筷子一碰就流心,混着姜丝的辛辣滑进喉咙,烫得眼眶发热。
大娘坐在门槛上继续编竹篮,竹篾在她手里翻飞,“这赤龙山最近邪性得很,前天有两个采药的进了深处,就没再出来。你能走出来,算是命大。”
大娘顿了顿,往灶房喊了声“二柱”,里屋立刻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个半大的小子揉着眼睛出来,看见李骁龙时愣了愣,手里还攥着半截啃剩的玉米。
“让你哥把那身旧衣裳找出来。”大娘头也不抬地说。小子“哎”了一声跑进去,很快抱来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衣裳,布面上打了好几块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李骁龙接过衣裳时,指腹蹭到补丁上细密的针脚,心里忽然一酸。大娘指了指灶房后面的隔间:“里头有热水,洗洗换了吧,别冻出病来。”
隔间里砌着个土灶,铁锅上还冒着热气,墙角堆着半筐柴火,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皂角香。李骁龙脱衣服时才发现,后背的擦伤已经结了层硬痂,沾在布上,一扯就是钻心的疼。热水浇在身上,污垢顺着水流淌进木盆,盆底很快积了层黑泥,像把这一天的惊惧都沉了下去。
换上干净衣裳的那一刻,李骁龙整个人都松快了。粗布虽旧,却柔软合身,袖口磨得发亮,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烟火气。走出隔间时,二柱正蹲在门槛上啃玉米,见他出来,往灶房努了努嘴:“俺娘又盛了碗粥,还卧了俩蛋。”
灶台上的粗瓷碗冒着热气,旁边摆着碟腌菜,青绿色的,看着就爽口。李骁龙坐下时,老妪刚好编完手里的竹篮,往墙上一挂,竹篮晃了晃,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摇,像片会动的树叶。
喝第二碗粥时,门外传来牛铃的脆响,一个壮实的老汉扛着锄头走进来,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看见李骁龙时愣了愣。“这是俺当家的,刚从地里回来。”大娘擦了擦手起身。
老汉放下锄头,瓮声瓮气地问了句:“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山里出来的?”
“大伯,是的,我叫李骁龙。”
听到李骁龙肯定的答复后,老汉张大了嘴巴,转身从墙角拖出个木凳,坐到李骁龙身边,“小伙子,你命真大,最近山上不知从哪里跑来只豹子,已有不少人命丧它口,不说晚上,即使是白天没有五七八个劳力结伙作伴,手里带着刀叉棍棒家伙什啥的,谁敢上山?”
二柱不知何时摸出个野山楂,塞到李骁龙手里,果子红得发紫,表皮还带着细小的绒毛。李骁龙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舌尖却泛起淡淡的甜。
大娘坐在旁边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混着老汉修理农具的叮当声,还有远处溪水流淌的哗啦声,像首温吞的曲子,把那些山林里的惊悸,一点点泡软了。
院外传来驴车的轱辘声,二柱蹦起来喊“俺哥回来啦”,扑出门去。李骁龙望着门口晃动的光影,手里的山楂核捏得温热,忽然觉得,这人间的烟火气,原是比任何护身符都管用的东西。
二柱他哥大柱牵着驴车进院时,车斗里堆着半车新买的尿素,还有几匹蓝布等。看见院里的李骁龙,他愣了愣,大娘赶紧解释:“山里救回来的娃,迷了路。”
大柱笑着应了声,从驴车上搬下个纸包,打开是几块酥糖,塞给二柱一块,又递给李骁龙一块:“兄弟,尝尝,镇上张记的,甜得很。”
糖纸剥开时,黏住了李骁龙指尖的伤口,却不觉得疼,只闻到股焦糖的香,含在嘴里,那甜味慢慢化开来,顺着喉咙淌进心里,把最后一点发紧的褶皱都熨平了。
二柱缠着李骁龙讲山里的事,李骁龙却只捡了些溪边的鱼、树上的鸟来说,那些幽绿的眼睛、带血的獠牙,都被藏在了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驴在棚里打了个响鼻,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李骁龙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山尖还浸在云里,像幅没干的水墨画。忽然觉得,那些在密林里追着他的野兽,那些暗夜里的窥视,好像都被这院中的烟火气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再也不必回去的世界。
“大伯,大娘,大柱哥,二柱兄弟,给您们添麻烦了,我得回家了,谢谢您们一家好心人。”李骁龙边说边站了起来,话语里充满感激。
“咦,小伙子,看你说的这叫啥话,今黑就在咱家里睡,明天一早吃过饭让你大柱哥赶驴车给你送回去。”老汉抽了口旱烟,吐了口烟圈说道,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大柱走到李骁龙身边,把他按在凳子上,“骁龙兄弟坐,黑灯瞎火的咋回去?安心住一晚,想走明早我送你。对了,你家是哪的?”
“大柱哥,我家是龙凤庄的,这是是啥地方?”
“你说的是赤龙山北,龙凤湖边上的龙凤庄?我们这里是象河县高集镇,在赤龙山南,不翻山的话,相距一百多里路呐。”
听了大柱的话,李骁龙“啊”了一声,“大柱哥,我走错方向了?还有两个同学一起来的,也不知他俩有没有安全回去。”
“你们三个来赤龙山干嘛吗?”大柱问。
“大柱哥,是这样的,我同学前些日子放牛,一只小牛娃不见了,他到处寻找,发现有一处鬼屋,里面发出恐怖的声音。我和另一个同学好奇,让他带着我们上去看个究竟。他呐,已记不准去的路,大概是那个方向,谁知半路上遇到了狼,熊,蛇,还有豹子,为了保护他俩的安全,我殿后,差点被那些畜生们吃掉,算是死里逃生吧。”
一提起刚才的事,李骁龙还心有余悸,心“砰砰”跳。
“骁龙兄弟,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要去鬼屋,遇到我们一家算是到根上了。那是我们家族的先辈们,为了躲避战乱,领着族人躲进深山老林里,在那里修房建屋,现在和平年代,我们又搬回来了,房屋留下来,年久失修,风刮日晒,雨淋雪压,破败不堪,残垣断壁,成了各种野兽小动物们的藏身所,有时放牛的也会去避雨啥的,根本没有鬼,说有鬼,那是骗人的。”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