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听雨轩。
“噼里啪啦——”
“滚!都给我滚出去!”
安和披头散发地瘫坐床上,左手抄起一只玉枕,发疯似的砸向门口那群瑟瑟发抖的侍女。
她右臂缠着厚厚的纱布,狼狈地吊在胸前。夜行云那一道罡风不是开玩笑的,太医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
“该死!夜行云你个疯子!还有那个乞丐……我要杀了你们!”
安和面容扭曲,眼底满是红血丝,哪还有半点金枝玉叶的体面,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跪了一地的侍女们如蒙大赦,纷纷磕头:“见过景王殿下。”
“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声音温润清朗。
面对满地的狼藉,夜行昭神色未变。
他走到床前,眼中没有丝毫厌恶,反而微微蹙眉,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心疼。
“安和,伤口还疼吗?”
这一声关切,瞬间击溃了安和的心理防线。
“二皇兄……”
安和眼眶一红,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你要为我做主啊!夜行云他……他为了一个捡来的乞丐,竟然打伤了我的手!他怎么敢!”
夜行昭轻叹一口气,伸出一只手,虚扶住她完好的左肩,让她靠回软枕上。
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西域进贡的玉肌膏,去腐生肌有奇效。父皇不便明着赏你,特意托我私下带出来的。”
安和心中一暖,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咬牙切齿道:“皇上也被那个疯子吓住了吗?难道我们就这么任由他欺负?我不甘心!”
“老三的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夜行昭在满地狼藉中挑了一张还算干净的圆凳坐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根本没乱的衣摆,“从小到大,他想杀谁便杀谁,也就是你,换做旁人,早就是具尸体了。这次若非父皇开口,舅舅怕是也难逃一劫。”
提到父亲安远山差点被掐死那一幕,安和打了个寒颤,恐惧之后,是更深沉的怨毒。
“都是那个贱婢!”安和指甲狠狠抠进锦被里,几乎要把布料抓破,“若不是她妖言惑众,说什么黑烟绿光的鬼话,夜行云怎么会突然发疯!那贱人一定是修了什么邪术!”
夜行昭眸光微动。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循循善诱:“安和,你当真以为老三发疯,只是因为那个丫头说了几句胡话?”
安和一愣,挂着泪珠看向他,一脸茫然。
“老三有洁癖。”
夜行昭慢悠悠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某种暗示,“这么多年,你见他对哪个女人有过好脸色?别说抱了,便是衣角碰到,他都会当场把人剁了。可昨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安和那张嫉妒得扭曲的脸上。
“他抱了她一路。甚至为了她,一脚踩在了太后的镯子上。”
这句话精准地撒在了安和的伤口上。
嫉妒,是比疼痛更剧烈的毒药。
她堂堂金枝玉叶,爱慕夜行云多年,换来的只有一个“滚”字。那个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野丫头,凭什么能被他视若珍宝地抱在怀里?
“那是那贱人勾引他!她不要脸!”安和尖叫道。
“是啊,勾引。”夜行昭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同,“老三那种人,眼高于顶。能被他看上的,定是他觉得这世间最‘干净’、最独一无二的东西。可若是有朝一日,他发现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变得脏臭不堪,甚至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夜行昭没有把话说透,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和。
安和停止了哭泣,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虽然骄纵,但并不傻。
“二皇兄的意思是……”
“过几日便是春猎。”
夜行昭从袖子里又掏出一个折叠整齐的纸包,指尖轻轻一推,纸包滑到了安和面前。
“这是我府上客卿炼制的小玩意儿,无色无味,入水即化。”
安和死死盯着那个纸包:“毒药?老三身边防备森严,而且那个丫头邪门得很,下毒恐怕……”
“怎么会是毒药呢?”
夜行昭笑了,笑容温和,“这叫‘极乐散’。吃了它,人不会死,只会觉得热。很热,非常热。热到……想要脱光衣服,随便找个男人……解渴。”
安和的瞳孔猛地收缩。
“春猎场上,百官随行,御林军数千。”
夜行昭的声音轻柔得像魔鬼低语,每一个字都钻进安和的耳朵里,“若是那位冰清玉洁的阿缘姑娘,药性发作,在众目睽睽之下,衣不蔽体,丑态百出,甚至抱着侍卫、马夫求欢……”
那画面感太强,安和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是害怕,是兴奋。
夜行昭继续加码:“你说,以老三那眼底容不得半粒沙子的性格,还会要一只被万人看过的‘破鞋’吗?到时候,不用你动手,老三自己就会嫌她脏,一刀宰了她。”
“只要没了老三的庇护。”夜行昭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和,“你想怎么折磨她,还不是随你高兴?是做成人彘,还是扔进军营充当军妓,都由你说了算。”
安和一把抓起那个纸包,死死攥在手里。她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阿缘在泥泞中翻滚求饶的模样。
“多谢二皇兄!”安和咬牙切齿,整张脸都在发光,“这一次,我要让她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
“谢什么,自家兄妹。”
夜行昭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很轻,只用了两根手指,触碰了一下衣料。
“好好养伤,春猎可是个大日子,别错过了看戏。”
说完,夜行昭转身离去,步履依旧从容优雅。
走出听雨轩,穿过长廊,直到确认身后无人能看见。
夜行昭停下脚步。
原本温润如玉的脸瞬间冷了下来,那是没有任何温度的漠然。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刚才触碰过安和肩膀的那两根手指。
一遍,两遍,三遍。
直到指尖被擦得泛红,他才停下动作。
“蠢货。”
他轻声吐出两个字,随手一扬。
那块上好的丝帕在空中飘荡了两下,落进了旁边的荷花池里。丝帕吸饱了脏水,缓缓沉入淤泥之中。
在他眼中,安和也好,那个阿缘也罢,不过都是些可以利用的工具。
能借安和的手,试探出夜行云的底线,若是能借机毁了夜行云的道心,那便是最好。
即便失败了,死的是安和,与他这位“关心妹妹”的好兄长又有何干?
夜行昭抬起头,望向宸王府的方向,目光深邃。
“阴阳眼么……”他喃喃自语。
“那我身上的这些线,你能不能看清楚……到底连着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