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闷响。雪斋骑在马上,双刀贴身,药包绑在腰侧,干粮袋挂在马鞍旁。他刚出江户城不到两个时辰,身后跟着六名亲兵,都是从奥州带去的老卒。
山路渐渐变窄,两旁是陡坡和灌木。马走得慢了些。雪斋抬手示意停下,耳朵动了一下。
前方传来哭喊声。
“救命!别烧车——”
“钱都给你们了!放过我们吧!”
雪斋翻身下马,左手按住刀柄,右手指向前方烟尘扬起的地方。他低声下令:“结圆阵,盾前置,弓手上弦。”
亲兵迅速列阵,两人举起木盾挡在前方,一人搭箭上弓,其余人握紧长枪。
雪斋大步往前走,灰蓝直垂被风吹起。他看到三辆马车翻倒在地,米袋撕开,布匹散落一地。七八个商人模样的人趴在地上,脸上有血,手脚发抖。十几个手持利刃的男人正在翻箱倒柜,有人用火把点燃了一辆马车。
一个满脸胡须的山贼头目正用脚踩着一名商人的胸口,手里拎着一把短刀。
雪斋站定,声音不高,但清楚传到每个人耳中:“住手。”
那头目回头看了眼,咧嘴一笑:“哪来的野和尚多管闲事?滚远点。”
雪斋没动:“我非过客,乃奥州守将宫本雪斋。尔等若即刻退去,可免一死。”
山贼们愣了一下,随即哄笑起来。
“奥州守将?老子还说是德川家康呢!”头目甩了甩刀,“就凭你这几个人?留下马匹兵器,饶你不死。”
雪斋不再说话。
他右手缓缓抽出腰间的“雪月”刀。刀身映着日光,寒气逼人。
亲兵见状,立刻拉满弓弦。盾牌压低,枪尖朝前。
山贼头目眯起眼:“真要打?”
雪斋盯着他,目光不动。
对方忽然挥手:“上!抢了他的马再说!”
三名山贼立刻冲上来,一人持刀砍向雪斋面门,一人扑向左侧亲兵,第三人绕后想夺马匹。
雪斋侧身避过第一刀,左手推鞘前顶,借力撞开第二人。右手刀未完全出鞘,只露半刃,已逼得对方后退。
左边亲兵挡住攻击,弓手射出一箭,钉入冲来山贼的小腿。那人惨叫倒地。
后面的山贼犹豫了一瞬。
头目怒吼:“怕什么!他们才几个!给我围上去!”
剩下的八九人开始分散包抄,有人爬上山坡居高临下,有人捡起石头准备投掷。
雪斋退回亲兵阵中,低声道:“三人守住正面,两人盯住山坡,弓手专射持火把者。不要追击,稳住阵型。”
亲兵点头应下。
一名商人趴在地上,突然抬头看向雪斋,眼里全是泪:“大人……救救我们……他们已经打死两个人了……”
雪斋看了一眼翻倒的马车,药材箱裂开,黄芩、甘草洒了一地。他又扫了眼山贼的动作,眉头微皱。
这些人出刀虽狠,但步伐错乱,毫无章法。不过其中两人格挡时用了军中常见的反撩式,还有一个闪避动作像是忍者训练过的滚地术。
不是普通流寇。
但他没时间深想。
山坡上的山贼扔下几块石头,砸在盾牌上咚咚作响。正面三人再次扑来,刀光晃动。
雪斋喝道:“放箭!”
弓手连发三矢,一人肩头中箭,踉跄后退。另两人被逼停。
头目大骂:“废物!一起上!”
所有人同时发动。
正面五人猛攻,山坡三人滚石不断,还有两人从侧翼绕向马匹。
雪斋一步跨出阵外,手中刀终于全出。
他不主动进攻,只守在阵前。每当有人逼近,便以刀鞘或刀背击打手腕、膝盖,逼其退后。一次对方向他咽喉直刺,他低头闪过,反手一刀背敲在对方肘部,那人当场跪倒。
亲兵趁机上前将其按住。
山坡上的石头越来越少。弓手瞄准最后一个持火把的山贼,一箭射中手臂。火把掉落,滚进草丛。
风不大,火没烧起来。
正面攻势被压住。山贼开始慌乱。
头目眼看占不到便宜,咬牙喊道:“先抢马!快!”
两名山贼放弃进攻,转身扑向马匹。一人抓住缰绳就要往上爬。
雪斋猛地掷出刀鞘。
刀鞘飞出十步远,正中那人后脑。他一头栽下,抽搐两下不动了。
剩下那人吓得松手后退。
全场安静了一瞬。
雪斋站在阵前,单手持刀,呼吸平稳。他的衣服沾了尘土,左袖被划破一道口子,但人无大碍。
头目盯着他,眼神变了。
“你真是当官的?”
雪斋不答,只说:“放下武器,交出赃物,可留性命。”
头目冷笑:“命?老子早就没命了。饿死是死,被打死也是死,不如抢一把!”
他猛然抽出藏在背后的长枪,枪尖对准雪斋。
“听说奥州将军最讲仁义,今天我就看看,你是真仁义,还是装样子!”
话音未落,他竟直接冲了过来。
枪尖直取胸口。
雪斋侧身避让,同时挥刀格挡。金属相撞,火花一闪。
两人错身而过。
头目落地转身,枪势再起。
雪斋握紧刀柄,双脚分开站稳。
他知道,这一战避不开。
亲兵想要上前支援,他抬手制止。
“我在前面,你们守住阵。”
头目喘着粗气,枪尖微颤:“再来!”
他再次冲锋。
这一次枪势更快,直刺咽喉。
雪斋低头,刀自下而上挑开枪杆,顺势横扫。刀背击中对方大腿外侧,头目踉跄几步。
但他没有倒下。
反而狂笑起来:“好!有点本事!”
他甩掉破烂外衣,露出身上斑驳的旧铠甲片。左臂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像是多年前留下的。
“告诉你个秘密。”他咧嘴,“老子以前是南部家的足轻!打了十年仗,主君一句话就把我们赶出来!没粮没饷,不抢怎么活?”
雪斋听罢,神色未变。
“所以你就劫商队?杀平民?”
“谁让他们走这条路!”头目吼道,“这世道,强者吃肉,弱者啃泥!你不也拿着刀吗?有什么资格说我!”
他说完,第三次冲来。
这次是虚招。他假意突刺,实则脚下踢起一片尘土。
雪斋闭眼侧头,靠听觉判断方位。
他在甲贺学忍术时练过盲斗。
尘土扑空。
头目枪尖转向,直戳肋下。
雪斋旋身,刀刃贴着枪杆滑下,削断缠在枪柄上的破布。
布条飘落。
头目大惊,急忙后撤。
雪斋睁眼,目光冷峻:“你说你曾是军人。那更该知道,欺辱百姓者,比盗匪还不如。”
头目喘着气,握枪的手开始发抖。
其余山贼早已退到十几步外,没人敢上前。
雪斋一步步走近。
“现在放下武器,我仍可保你一命。”
头目忽然笑了:“保我?哈……你以为你是谁?救苦救难的菩萨?”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往空中一撒。
里面是白色粉末。
风一吹,直扑雪斋面门。
雪斋立刻屏息后退,同时挥刀搅动空气驱散粉尘。
亲兵纷纷捂住口鼻。
粉末落地,竟是石灰。
雪斋抹了把脸,眼角有些刺痛,但无大碍。
他冷冷看着头目:“最后机会。”
头目哈哈大笑:“来啊!杀了我啊!让你也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
他举枪冲来,状若疯魔。
雪斋不再迟疑。
他迎上前一步,手中“雪月”刀划出一道弧线。
不是杀人的一击。
而是精准劈中枪杆中部。
木杆断裂。
枪头飞出,插进泥土。
头目呆立原地,双手空空。
全场寂静。
雪斋收刀入鞘,声音平静:“我不是救你。我是为了不让这些商人死在你手里。”
他转身走向商队。
一名商人挣扎着爬过来,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
其他人也慢慢围拢。
雪斋看了看翻倒的车马,又看了看远处未熄的火堆。
他知道麻烦还没结束。
山贼虽败,但背后可能另有主使。这些人用军中技法,又熟悉地形,绝非临时聚众。
而且……
他低头看向那个死去的山贼。那人手里还攥着半块干饼,边缘已经发霉。
这不是为了发财的抢劫。
是为了活下去的挣扎。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亲兵低声提醒:“大人,还有一个人不见了。”
雪斋立刻抬头环顾。
刚才明明有十二个山贼。
现在只剩十一具身体和十个活人。
少了一个。
他迅速扫视四周。
山坡上有新鲜的踩踏痕迹。
那人跑了。
跑向哪里?
他猛地看向北方——通往奥州的方向。
风卷起一片枯叶,擦过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