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的靴子踏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湿印。帐帘掀开时带进一阵冷风,雪斋没抬头,手指按在“乡影”的刀柄上。他刚从地图前起身,边境急报还在案上摊着,三村焚毁,百姓被掳,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
“带进来。”他说。
盗匪首领被推入帐中,双膝跪地,头低着。雪斋盯着他腰间那块破布,布角翻起,露出一线紫色织物,纹样是三日月——南部家的家徽。他不动声色,抽出“雪月”,刀尖轻点地面,走到那人面前。
“你主子给的钱,够买多少米?”他问。
那人喉咙动了一下,没答。
雪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展开念道:“茶屋四次郎密报,德川家康在陆奥买了三百石米。”他声音不高,“你主子知道吗?还是说,他正等着别人替他背这个锅?”
盗匪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雪斋一刀挥下,血光溅出,三根手指落在地上。那人惨叫一声,身体抽搐,额头砸向地面。
“现在告诉我,”雪斋蹲下,刀尖抵住他脖颈,“黑川城有多少兵?粮道几条?主力在哪?”
那人喘着粗气,嘴唇发抖。“两千……驻守黑川……粮道三条……东松林……集结……”
“谁下的令?”
“樱庭……康纲……亲自调度……”
雪斋站起身,把刀收回鞘中。他转身走向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黑川驻军两千,粮道三处,主力东松林集结。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樱庭康纲主事。
帐外脚步声响起,比刚才更稳,更有节奏。一名男子站在帐外,紫羽织披肩,胁差横佩,左颊一道旧疤从耳根划到嘴角。亲卫拦住他,他却不退。
“我是南部家使者,有要务面见宫本大人。”
雪斋听见了,没回头。他吹干墨迹,将纸折好,放进袖中。然后才说:“让他进来。”
使者走入帐中,目光扫过地上的断指和血迹,脸色不变。他拱手行礼:“昨夜山贼作乱,烧了几座村子,我家主公深感遗憾,特命我前来致歉,并愿赔偿损失。”
雪斋看着他。“你说是山贼?”
“正是。”
“那你解释一下,”雪斋走近一步,“为什么这名俘虏腰间,会有你们南部家的阵羽织碎片?”
使者眼神微闪。
雪斋继续说:“还有,他供出樱庭康纲正在东松林集结主力。你说,一个山贼,怎么会知道南部家重臣的行踪?”
使者沉默。
雪斋冷笑:“你袍角沾着泥,颜色偏灰带青,出自北陆道第三渡口。那个渡口,只有南部家的运粮船和信使能用。你昨晚才从那边来,对吧?”
使者右手慢慢移向胁差。
雪斋拔刀出鞘半寸,寒光一闪。“再动一下,你就不是使者,而是刺客。”
使者僵住。
“你们烧我的村,抓我的人,还想装不知情?”雪斋声音低沉,“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我们只是想让你分心。”使者忽然开口,语气变了,“你在查玉佩的事,太阁赐的‘陆奥’玉佩,德川埋的三十六枚玉佩……你在挖根。我家主公不能让你继续查下去。”
雪斋眯起眼。“所以你们制造混乱,嫁祸山贼,逼我回援?以为这样就能打乱我的部署?”
“你不追击,说明你已经看穿。”使者冷笑,“但你能忍多久?那些百姓,可都在黑川城外关着,挨饿受冻。”
雪斋盯着他许久,忽然笑了。“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使者不语。
“是有人拿无辜的人当筹码。”雪斋收刀入鞘,“你以为我不救?我会救。但我不会按你们的节奏走。”
他转向亲卫:“把这个使者关起来,单独一间帐篷,不准接触任何人。饭照给,别让他死。”
亲卫应声上前,押住使者双臂。使者挣扎了一下,终究没动手。
“记住,”雪斋看着他被拖出去,“下次来,别穿紫羽织。太显眼。”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油灯晃了晃,火苗压低了一瞬。雪斋坐回案前,翻开新的纸页,开始写调兵令。
第一路,派快马通知藤堂高虎,带水军封锁东松林以南河道,阻敌增援;
第二路,命长谷川率新造投石机队,连夜赶往小田园城外高地布防;
第三路,传令千代,组织医女队准备接应伤员,同时派人潜入黑川城周边,查清百姓关押地点;
第四路,召赤备骑兵集结待命,随时准备突袭粮道薄弱点。
他写完最后一行,放下笔。
亲卫站在帐外低声问:“大人,真不追击南部撤军?”
雪斋摇头。“他们想让我乱,我偏要静。他们烧村,是为引我出战。我不动,他们反而会猜我另有布置。”
“可百姓……”
“我会救。”雪斋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但要用他们的命换更大的胜算。”
他指着东松林的位置。“这里,是他们的集结地,也是粮道枢纽。只要断了这里,黑川城就成了孤城。”
“可万一他们杀了百姓泄愤?”
“那就让他们杀。”雪斋声音冷了下来,“但我要让南部家知道,每一次动手,都要付出十倍代价。”
亲卫低头不再说话。
雪斋拿起“乡影”,轻轻擦拭刀身。他想起小野寺义道临终握着他的手,说“奥州……就托付给……”。话没说完,人已断气。
他不能让这片土地再乱下去。
帐帘再次掀开,一名斥候冲进来,单膝跪地:“大人!探子回报,南部军主力确已进入东松林,正在搭建营寨,粮车陆续抵达!”
雪斋点头。“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收刀入鞘,大步走出营帐。
夜风扑面,远处校场火把未熄。铁炮队还在整备,锅里热水咕嘟冒泡,士兵围坐取暖。
雪斋站在台阶上,举起手。
全场安静。
“明日辰时,全军开拔。”他说,“目标——东松林。”
亲卫递上披风,他没有接。
“传令下去,救百姓,杀敌将,毁粮道。”
“此战之后,我要让南部家,再也抬不起头。”
他转身看向黑暗中的地图架,上面插着十几面小旗,代表敌我位置。
他的手指缓缓移向东松林中央,停住。
那里,还空着一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