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绢地图上的“冷宫，废井”四个朱砂小字，像四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萧令拂的眼底。
冷宫！那里是宫闱禁地中的禁地，荒废多年，据说前朝曾有数位失宠妃嫔在其中郁郁而终，怨气凝聚，寻常宫人连靠近都不愿。太后为何将线索指向那里？那口废井之下，藏着什么？是更多关于“幼主”的证据？还是……别的，更骇人的东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猛地合上柜门，将钥匙拔出，飞快地塞回怀中。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带着一丝绝望的滚烫。
“殿下，衣物取来了。”
殿外传来嬷嬷平稳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
萧令拂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将那张丝绢迅速叠好，塞入袖中暗袋。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污损的袖口，脸上恢复了一片淡漠的平静。
“进来。”
嬷嬷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名捧着干净宫装的宫女。
更衣的过程沉默而迅速。萧令拂配合着抬起手臂，任由宫女为她更换外衫，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那名引路的嬷嬷。对方垂着眼，动作麻利，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场“意外”和此刻的更衣，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流程。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眼神交流。
直到一切收拾妥当，萧令拂才淡淡开口：“有劳嬷嬷。”
“殿下折煞老奴了。”嬷嬷躬身，“城楼赏灯尚未结束，殿下可要再回去？”
“不必了。”萧令拂望向窗外那片依旧璀璨的灯海，声音里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意，“本宫有些乏了，直接回府吧。”
她需要立刻离开这里。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消化这张地图带来的冲击，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冷宫……那不是她能随意踏足的地方，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的上元之夜。
嬷嬷没有劝阻，只恭敬道：“是，老奴这便安排人送殿下出宫。”
回丞相府的马车上，萧令拂靠着车壁，紧闭双眼。袖中的丝绢如同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城楼上的喧嚣渐渐远去，被车轮单调的滚动声取代。
冷宫，废井。
太后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惜动用“意外”泼茶的方式将她引去偏殿，就为了给她这张指向冷宫的地图？那里究竟有什么，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是“幼主”曾经被藏匿的地点？还是……别的，与先帝朝那桩秘辛直接相关的证物？
无数猜测在脑中盘旋，每一个都让她脊背发凉。
马车在丞相府门前停下。萧令拂扶着锦书的手下车，步履看似平稳，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
踏入府门，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再次包裹上来。她径直走向寝殿，甚至没有留意到前院书房方向，那片比往日更显深沉的黑暗。
直到她推开寝殿的门，借着廊下灯笼透入的微光，看到窗边负手而立的那道挺拔身影时，脚步才猛地顿住。
谢绥。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时辰？
萧令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张丝绢。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去了慈宁宫偏殿？知道她拿到了东西？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谢绥模糊而冷硬的侧影。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在昏暗中精准地锁定了她，如同暗夜中蛰伏的猎豹。
“殿下回来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上元灯会，可还尽兴？”
萧令拂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迈步走进殿内，反手轻轻合上门。“不过是些寻常景致，喧闹得有些乏了。”她走到桌边，故作自然地提起冷掉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颤。
水流注入杯中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谢绥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她袖中那张要命的丝绢。
“臣方才处理完公务，见殿下还未归来，便在此等候。”他忽然道，语气依旧平淡，“想起日前沈府之事，京兆尹处置不当，让殿下受惊了。臣已申饬过他。”
他话题转得突兀，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仿佛在提醒她，无论她在宫外宫内做了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萧令拂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随即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压下喉间的干涩。“丞相费心了。不过是场误会，过去便罢了。”
“殿下能如此想，自是最好。”谢绥踱步上前，停在距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颊，深邃的眸子里一片沉静，“只是宫中不比府内，人多眼杂，规矩也多。殿下日后若再入宫，还需……更加谨慎些为好。”
他话中有话，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刚刚更换过、与出府时不同颜色的宫装袖口。
萧令拂心头一凛。他果然注意到了！他甚至在暗示他知道她更衣之事！
“丞相提醒的是。”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瞬间闪过的惊悸，语气恭顺，“本宫记下了。”
谢绥凝视着她低垂的头顶，良久，才缓缓道：“时辰不早，殿下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殿。
殿门轻轻合拢，将他带来的那股无形压力隔绝在外。
萧令拂僵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猛地松懈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心脏仍在狂跳不止。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虽然他没有任何明确的指责或行动，但那番看似关怀实则警告的话语，以及他特意在此等候的行为，都清晰地表明，他对她今日在宫中的举动，并非一无所知。
他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太后与她有所接触！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
她取出袖中的丝绢，在微弱的月光下展开。那“冷宫，废井”四个字，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催命符。
去，风险巨大，可能直接落入谢绥的陷阱。
不去，便可能永远失去揭开真相的机会，彻底沦为棋子。
她将丝绢紧紧攥在掌心，指甲几乎要将其掐破。
月光如水，透过窗棂，静静流淌在冰冷的地面上。
殿外，上元节的最后几点灯火，也渐次熄灭了。
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
而她，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前方迷雾重重，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