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沈宅。
沈文远拿着兄长沈文斌的回信,反复读了几遍,脸上的期盼渐渐转为失落,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将信递给一旁焦急等待的夫人王氏。
王氏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快速浏览起来。起初看到对侄儿沈知节的夸赞,她还与有荣焉地笑了笑,但读到后面关于自家老爷调任之事的回复时,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勤勉政务?做出实绩?”王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老爷您在通州任上勤勉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那京官的位置,难道是单靠勤勉就能上去的?谁不知道要有人脉,要会打点!”
她越说越气,将信纸拍在桌上:“大哥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他们在京城靠着桃儿得了多少好处?知节能有今天,难道就没有桃儿在宫里出力的缘故?怎么到了咱们这儿,就变成‘万不可使其为难’了?合着好处都是他们大房的,咱们二房就活该在这小地方待一辈子?”
沈文远皱着眉,试图安抚:“夫人,慎言!兄长信中也说了,会在合规途径内周旋……”
“周旋?那要等到猴年马月!”王氏打断他,眼圈泛红,又是委屈又是愤懑,“我看分明就是大哥如今地位稳了,嫌咱们是累赘,不肯真心帮忙!还有桃儿那丫头!她如今是翅膀硬了,在宫里享福,就忘了爹娘了!”
她想起女儿入宫前,是多么乖巧懂事,对下面的弟弟妹妹更是疼爱有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紧着弟妹。如今她有了出息,在陛下面前都能说得上话,怎么就不能拉自己父亲一把?
“她可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父亲升迁,对她难道就没有好处?她在宫里腰杆不也能更硬些?”王氏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定是大哥在信中说了什么,让她不敢帮我们!或者是她自己……只顾着自己在宫里的安稳,忘了生她养她的父母了!”
这种被至亲“遗忘”和“抛弃”的感觉,让王氏心痛不已。
沈文远看着夫人哭泣,心中亦是酸楚难受。他何尝不盼着能调回京城,与家人团聚,官场上也能更进一步?兄长的回信虽然有理,但终究是拒绝,这失望如同冷水浇头。
“老爷!”王氏忽然抓住沈文远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执拗的光芒,“桃儿她……她最是心软,尤其疼爱下面的弟弟妹妹。以前在家时,斌哥儿和秀姐儿(沈桃的弟妹)想要什么,她总是想办法满足。不如……不如让斌哥儿和秀姐儿给他们姐姐写封信?”
她压低了声音:“就让孩子们在信里说说,想念姐姐,盼望一家团聚……说得可怜些。桃儿看了弟妹的信,想起从前的情分,说不定……说不定就心软了呢?这总不算我们直接求她吧?是孩子们想姐姐了啊!”
沈文远闻言,眉头紧锁。利用年幼的子女去打动、甚至变相逼迫宫中的女儿?这……这实在非君子所为,也让他觉得愧对女儿。
“这……不妥吧?桃儿在宫中亦有她的难处……”他犹豫道。
“有什么不妥!”王氏激动道,“难道我们做父母的,想和儿女团聚也有错吗?难道让她帮衬一下家里也有错吗?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何至于出此下策!”
在王氏的哭诉和坚持下,沈文远最终沉默了。巨大的失望和对京城的渴望,压倒了他心中的那点迟疑和对女儿的愧疚。
不久,一封来自通州的家书,再次通过官方渠道送入了宫中沈桃的手中。与以往不同,这封信的笔迹稚嫩,夹杂着一些错别字,是她年仅八岁的弟弟和六岁的妹妹,在母亲的“指导”下,合力写成的。
信中,孩子们用稚气的语言,描述了对姐姐的思念,对京城的好奇,最后歪歪扭扭地写着:
“姐姐,我们想你了。娘说我们要是能去京城就好了,我们就能常常见到姐姐了。姐姐,你在宫里过得好吗?你能让我们去京城吗?”
信的末尾,是母亲王氏添上的一句,语气看似平常,却重若千钧:
“桃儿,你弟妹年幼,思你心切,日日念叨。为娘看着,心中实在难安。你在宫中若有机会,万望念及骨肉亲情,略尽心力。家中一切,皆系于你身。”
看着这封充满童真却又带着明显目的的信,沈桃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可以冷静地拒绝母亲直接的请托,可以用大道理说服大伯。可面对弟妹这稚嫩的笔迹和小心翼翼的期盼,她心中那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亲情,有时是最温暖的港湾,有时,却也成了最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