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源于几日前,陈国公眼见陈安初与何芝苒感情日益深厚,虽因那日窗外一瞥心生触动,但思及朝局纷乱,总觉得何芝苒这“错嫁”而来的身份是个隐患。一时焦躁,他便修书一封,快马送去了襄成侯府,请自己的亲妹妹,如今的襄成侯夫人张陈氏过府一叙,意在请这位与陈安初关系尚可的姑姑,帮忙劝说一二,哪怕不是休妻,也该让儿子以大局为重,莫要过于沉溺儿女私情。
然而,信送出后,陈国公自己却先动摇了。他再次暗中观察,见陈安初眉宇间是前所未见的舒朗,处理公务也并未懈怠,与何芝苒相处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是做不得假的。他心中那杆“利益”与“儿子幸福”的天平开始倾斜,正想再修书一封让妹妹不必前来,谁知……
“老爷!老爷!襄成侯夫人到了!已经到了二门了!”管家急匆匆来报。
陈国公手里的笔一顿,一滴墨汁晕染了信纸。他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来得如此快?”
等他匆匆赶到前厅,看见的便是自家妹妹张陈氏,一身珠光宝气,言笑晏晏,而她身后,竟还跟着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眉眼含情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他听过,是妹妹夫家一个远房亲戚,据说颇懂诗书,曾被妹妹夸赞“宜室宜家”,此刻带过来,其用意不言自明,竟是来给陈安初塞贵妾的。
陈国公只觉得眼皮狠狠跳了两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这个妹妹,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原本只是想让她来劝诫,她倒好,直接带着人上门来打脸了!
一旁陪同接待的大奶奶周氏和三奶奶吴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饰对这位姑母这般行径的鄙夷。连一向端庄持重的陈国公夫人,此刻也沉下了脸,看向自己丈夫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和问责:看你惹出来的好事!
陈国公脸上火辣辣的,在自家夫人和儿媳们无声的谴责下,简直如坐针毡。他猛地站起身,干咳两声:“那个……衙门里突然有紧急公务,我得去处理一下。夫人,你好好招待妹妹。”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将烂摊子留给了脸色同样不好看的陈国公夫人。
张陈氏浑然不觉气氛尴尬,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她拉着那位所谓的“贵妾”,径直去了二房院落。
何芝苒听闻姑母到来,连忙整理衣装出来相见。她刚福下身行礼,张陈氏那挑剔的目光便如同探照灯般,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哟,这就是我那侄媳妇?”张陈氏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模样嘛,倒也还算清秀,只是这身段,未免太过单薄了些,瞧着就不是个好生养的。听说你原是许给六皇子的?这阴差阳错的,也是你的‘造化’。” 她刻意加重了“造化”二字,满是讽刺。
张陈氏,如今的襄成侯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刻薄,正对着垂首站立的何芝苒滔滔不绝。她从何芝苒略显素净的衣着挑剔到不够“旺夫”的面相,又从其庶女出身贬低到那场“不光彩”的错嫁,最后更是抬出了“为了安初的前程”、“为了陈家的门楣”这样的大帽子,字字句句如同冰冷的针,扎得何芝苒体无完肤。
“你可要识大体,莫要学那些狐媚子,整日缠着夫君,耽误了他的正事!若是不能为夫君分忧,反倒成了拖累,那便是我们陈家也容你不得!” 张陈氏最后一句,几乎是明晃晃的威胁。她身后跟着的那位花枝招展的贵妾,也适时地露出一个轻蔑的假笑。
何芝苒紧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着站姿。她性子温婉,不善争辩,面对如此劈头盖脸的羞辱和莫须有的指责,只觉得满心委屈和难堪,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眶泛红,泪水在眼底拼命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着朝服,显然是一下朝就匆忙赶回的陈安初,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他一眼便看到了孤立无援,摇摇欲坠的何芝苒,以及她那副强忍泪水的脆弱模样,心头猛地一揪,一股无名火瞬间窜起。
“姑母。”他强压着怒气,先是对张陈氏行了一礼,语气还算客气,但目光已经冷了下来。随即,他不再看张陈氏那令人不悦的脸,径直走到何芝苒身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握她的手,想将她护在身后。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向柔顺的何芝苒,此刻竟像是被触及了逆鳞,猛地将手缩了回去,甚至还带着情绪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陈安初的手僵在半空,愣住了。
何芝苒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委屈怨怼,还有一丝被逼到极处的愤怒。她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质问道:“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你的拖累?觉得我配不上你陈家二奶奶的身份?若是如此,你……你当初何必……”
她“你”了半天,后面的话终究因为羞愤和伤心说不出口,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她积压了许久的惶恐,和因错嫁而产生的自卑,以及今日被张陈氏彻底勾出的委屈,在这一刻,对着她最依赖也最害怕失去的夫君,彻底爆发了出来。这破天荒的小脾气,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试探和自我防护。
陈安初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那点火气早就被她的眼泪浇灭了,只剩下满腔的慌乱和想要安抚她的急切。他也顾不得姑母还在场,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强行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将她微微发抖的身子半圈进自己怀里。
“胡说八道!”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紧紧锁着她,“我何时说过你是拖累?谁跟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他一边说,一边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陈府的二奶奶,何来配不上一说?莫要听外人挑拨离间!”
他口中的“外人”,让一旁的张陈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安初!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姑母!我这是为你好!” 张陈氏气得拔高了声音。
陈安初却仿佛没听见,只是专注地看着何芝苒,语气放缓,带着诱哄般的温柔:“别哭了,嗯?是我不好,回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我的苒苒是最好的,无人能及,知道吗?”
何芝苒被他这般直白而坚定的维护弄得一怔,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情意,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又甜蜜的暖流。她吸了吸鼻子,依赖地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胸膛,不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