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丫只觉得自己陷在一片混沌的迷雾里,似醒非醒,似睡非睡。意识刚要沉下去,那双冰冷锐利的金色竖瞳便会猛地撞进脑海,瞳孔里翻涌的暗光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惊得她浑身一颤,瞬间又从睡意中挣脱出来。这般反复折腾,整个人昏昏沉沉,连眼皮都重得像坠了铅,神经却绷得紧紧的,半点不敢松懈。
咕叽似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心底的惊惶与不安,一直乖乖蜷在二丫脑袋一侧,毛茸茸的身子贴着她的脖颈,暖融融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见她又一次因惊悸而瑟缩,小家伙索性把长绒绒的大尾巴舒展开来,像一床柔软的毛毡,轻轻盖在二丫的头上,将外界的光影与不安都隔绝了大半,只留下一片温软的庇护。
不知这般熬了多久,马车外忽然传来张鼎浑厚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的敲打声落在马车门上:“小姐,小峰少爷,咱们到了焦州城了!马上就可以入住客栈,好好洗个热水澡,踏踏实实休息了!”
这一声呼唤,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困住文二丫的混沌。紧接着,一股鲜活又嘈杂的人声鼎沸猛地涌了过来,隔着薄薄的车棚,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炸开——那是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新鲜的果子嘞!刚摘的脆梨甜桃,不甜不要钱!”“糖画糖人,捏啥像啥!小朋友快来瞧啊!”“包子馒头热乎的!刚出笼的肉包,一口爆汁!”还有骡马的嘶鸣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妇人带着笑意的寒暄声、孩童追跑打闹的嬉笑声,交织成一片热热闹闹的市井交响,硬生生将她从浑噩中拉回了现实。
文二丫掀开马车窗帘一角,向外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撞得晃了神。焦州城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一派繁华鼎盛的模样。宽阔的青石板街道被往来行人踩得光润发亮,各色身影摩肩接踵,络绎不绝。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穿梭在人群中,腰间的货囊鼓鼓囊囊;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小姐们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奴仆引路,衣袂翻飞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街边的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首饰铺、酒楼茶肆、书坊画斋,门庭若市,幌子招牌迎风招展,五颜六色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商小贩们在街边支起摊子,琳琅满目的货物摆得满满当当,绢花、香囊、木雕、瓷器,还有各色吃食冒着热气,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勾得人馋虫直动。偶尔有杂耍艺人在街角搭起戏台,耍枪弄棒、吞刀吐火,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掌声与叫好声此起彼伏,将热闹的氛围推得更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鲜活的神情,或匆匆赶路,或驻足选购,或谈笑风生,一派生机勃勃的旺城景象。
就在这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之中,文二丫的目光忽然被远处的一抹亮色牢牢吸引。顺着街道向城中心望去,越过密密麻麻的市井房舍,一座规模宏大、仙气缭绕的建筑群赫然矗立在那里,与周围的烟火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是一片红墙黄瓦的琼楼玉宇,墙体是纯正的朱红,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又庄重的光泽;屋顶覆着璀璨的琉璃瓦,清一色的明黄,折射着耀眼的光,远远望去,竟似有金光流转。
建筑之上,雕梁画栋,巧夺天工。梁枋间刻满了繁复的纹饰,龙凤呈祥、花鸟鱼虫,每一笔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木头上跃然而出;飞檐层层叠叠,向上翘起,形如展翅欲飞的雄鹰,檐角悬挂着精致的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空灵悦耳。水榭阁台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建筑群中,台下环绕着澄澈的流水,水面倒映着红墙黄瓦与蓝天白云,波光粼粼,宛如仙境。更奇的是,整座建筑群似是被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着,远远望去,竟像是飘浮在焦州城的上空,与下方喧闹的市井隔绝开来,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贵气与仙气。
那便是焦州城赫赫有名的富人区了,寻常百姓只能远远瞻仰,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文二丫望着那片漂浮在烟火之上的仙宫似的建筑,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叹,连之前的不安都消散了几分。
文二丫正看得出神,肩头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是文小峰凑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二丫姐,那房子也太气派了吧!跟画里的天宫似的!”
小家伙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脆,打破了文二丫的怔忡。她回头笑了笑,刚要说话,马车已经缓缓穿过热闹的街口,朝着预定的客栈驶去。车轮碾过青石板,溅起几点细小的尘土,身旁不时有行人擦肩而过,带着各异的气息——有胭脂水粉的甜香,有粮食布匹的醇厚,还有街边小吃摊飘来的油香与酱香,混杂在一起,是独属于焦州城的鲜活味道。
张鼎赶着马车,熟门熟路地避开人群,嘴里还不忘跟姐弟俩介绍:“这片富人区可不一般,里头住的都是焦州城乃至周边州府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听说里头不光房子修得讲究,还有私家园林、人工湖,连伺候人的仆役都穿得比寻常人家体面。”他说着,抬手指了指远处那片红墙黄瓦,“你们瞧那飞檐上的琉璃瓦,都是上好的料子,夜里借着月光看,亮得能映出人影来,气派着呢!”
文二丫顺着他指的方向再看,果然见那最高的一座阁楼顶端,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层层叠叠的飞檐如同展翅的仙鹤,衬得整座建筑愈发飘逸出尘。即便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股子与市井截然不同的庄重与奢华,仿佛那片区域自成一方天地,将外界的喧嚣与烟火都隔绝在了红墙之外。
马车渐渐驶离了最繁华的主街,喧闹声稍稍淡了些,但街边依旧商铺林立,行人不绝。偶尔有穿戴着体面的仆妇提着食盒从旁走过,或是骑着驴的书生匆匆赶路,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文二丫将窗帘又掀开些,看着眼前这鲜活热闹的一切,连日来的疲惫与不安仿佛被这股子烟火气悄悄抚平,连带着脑海中那金色竖瞳的阴影,也淡去了几分。
咕叽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顺着二丫的手臂爬到车窗边,小脑袋探出去,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的一切,长尾巴轻轻晃着,偶尔被路过的微风拂动,便缩了缩身子,又钻回二丫怀里,蹭了蹭她的手心,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像是在表达对这陌生地方的好奇与些许怯意。
“快到客栈了,”张鼎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欣慰,“到了地方先歇着,我去给你们买些焦州城的特色点心,听说这儿的桂花糕和酥皮饼味道一绝,小姐和小少爷肯定爱吃。”
文二丫应了一声,将目光从远处的富人区收回,落在街边那一张张鲜活的脸上。焦州城的繁华,比她想象中更甚,而这片土地上,不知还藏着多少未知的故事,等待着她去遇见。
马车缓缓停下,客栈的幌子已经近在眼前,温暖的灯光从窗棂中透出来,驱散了一路的风尘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