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区膳堂的青砖地被往来人影磨得发亮,文二丫一脚踏进去,那股子混着油烟与饭菜香的热气扑在脸上,她却毫不在意,径直冲向盛菜的大缸。只见她眼疾手快,抄起两个比寻常人脸还大的粗瓷大碗,胳膊一伸就舀了满满一碗毛尖青菜——那青菜翠得能掐出水,叶尖还挂着亮晶晶的菜汤,堆得像座小绿山;紧跟着又转向米缸,木勺往里头一插一旋,满满一勺冒尖的白米饭就落进碗里,米粒饱满得像珍珠,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几乎要溢出来。她寻了个靠墙角的空位一坐,筷子“啪”地拍在桌上,低下头就“呼噜呼噜”狂炫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嘴角沾了饭粒也不管,只嫌筷子不够快,恨不能把整碗饭菜都倒进嘴里,那狼吞虎咽的劲儿,活像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一碗菜一碗饭眨眼见了底,她抹了把嘴,又风风火火地冲去打了第二回,这回的青菜比上次还满,米饭堆得更高,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又是一阵风卷残云,待她放下碗,右手握拳往胸口一捶,“嗝——”一声响亮的饱嗝冲破膳堂的喧闹,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总算是把那股子饿劲压下去了。
随后,文二丫甩着胳膊,大大咧咧地往张胖子跟前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沉,脚下的青砖都似被震得轻颤。她往张胖子面前一站,下巴微微扬起,眼神里满是不屑,那股子有恃无恐的劲儿像写在了脸上:“张胖子,听好了,我是内门执事堂陈长老的亲传弟子刘柱的表妹,来厨房帮工的。”她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调子,语气里的嚣张藏都藏不住,“但先说好,做饭我不会,洗碗我嫌脏,摘菜切墩更是别指望——这是我的身份牌,赶紧把我住处安排了,我现在困得很。”
这话一出,膳堂里瞬间鸦雀无声,连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都停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在文二丫身上,有惊讶,有好奇,还有几分看热闹的窃喜。张胖子愣在原地,手里被迫接过身份玉牌,那冰凉的玉质触到掌心,却瞬间像被火烧似的发烫。他仗着内门执事堂张长老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同村关系,在这食堂里作威作福多年,官家那套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对人下菜碟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张管事”?可今天这姑娘,不仅赤裸裸地叫他“张胖子”,还这么趾高气昂地使唤他,放眼整个膳堂,敢这么做的可没第二个!
文二丫见他发愣,双手往腰上一叉,从兜里摸出根牙签,慢悠悠地剔起牙来,牙缝里的菜渣被她毫不顾忌地吐在地上,语气更冲了:“怎么滴?愣在那儿当木头呢!我表哥刘柱的身份,在你这儿不好使啊?”
张胖子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心里咯噔一下——这绝对是位惹不起的姑奶奶!他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声音都带着颤:“文—文—文师妹——”他试探着叫了一声,眼睛紧紧盯着文二丫的脸色,生怕看到半分不满,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老鼠见了猫。
文二丫“噗”地吐出牙签,瞥了眼桌上的菜,眉头一皱,语气里满是嫌弃:“你做的这些凡间大锅菜,也就只能填填肚子,简直难以下咽!改天我就跟我表哥说,你这么偷工减料,以后外门食堂的投诉,估计得直接传到宗主那儿去!”
“岂敢!岂敢啊!”张胖子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连连作揖,拍马道,“我哪里敢偷工减料,就是忙中出错罢了!以后有文师妹帮衬监督,我这厨艺定能突飞猛进!”
“行吧,还算你识相。”文二丫摆了摆手,像打发小厮似的,“带我回屋。”
张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转过身,朝着膳堂后边扯着嗓子喊:“秋嫂子!快过来!带文师妹去东边厢房的雅间住宿!”
一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中年妇人从膳堂后屋走出,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对着文二丫福了福身:“文仙子,您跟我来,我给您引路!”
当天晚上,文二丫就住进了外门膳堂最好的东厢房雅间。这屋子简直是修仙界的一室一厅,比刘柱那住处宽敞多了。堂屋里摆着一张雕花八仙桌,桌上的瓜果点心看得她眼睛都直了——紫红的樱桃像一颗颗玛瑙,饱满多汁,咬一口定是酸甜爽口;奶白的葡萄串成一串,像珍珠似的,透着淡淡的奶香;橙黄的杏子圆润饱满,果皮上还带着细细的绒毛,散发着清新的果香;喷香的草莓红得似火,上面的绿萼还带着露珠,看着就诱人;还有一盘切好的牛奶香瓜,果肉雪白,咬一口定是清甜多汁。旁边还摆着五碟精致的点心:梅花烙形如寒梅,花瓣纹路清晰,透着淡淡的桂花香;春桃酥做成桃子模样,粉扑扑的,看着就酥软;凤梨卷层层叠叠,裹着金黄的凤梨酱,甜香扑鼻;海棠糕色泽粉嫩,上面点缀着碎花瓣,雅致又可口;千酥饼层层起酥,咬一口定是脆香十足。文二丫心里暗叹:果然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鸡头的好处,可真不是一般的多!
她瞥了眼秋嫂,脸上依旧是那副骄纵的样子,冷冰冰丢下一句:“我今天很累了,先睡了。”说罢“砰”地一声关上门,把还想说些什么的秋嫂关在了门外。
屋里静了下来,文二丫却没了睡意。她在柔软的床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白天在膳堂的嚣张劲儿褪去,心里只剩满满的忐忑——她哪是什么刘柱的表妹啊,不过执事堂堂主陈长老和刘柱确实是师徒关系,她顶多算刘柱的同乡,四舍五入算作表妹也不过分,就壮着胆子狐假虎威罢了。她倒是不怕张胖子去查,就怕是他查了之后陈长老的名号不够响亮,外带刘柱的亲传弟子身份也不够那么重要了呢,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她一会儿坐起来,盯着桌上的点心发呆,一会儿又躺下,耳朵竖得高高的,生怕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就这么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又被噩梦惊醒,梦见张胖子拿着身份牌来指着她鼻子骂她芝麻绿豆点的官都拿出来摆谱,吓得她一身冷汗。
直到第二天早晨,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紧跟着是秋嫂温和的声音:“文仙子,张管事给您送早点来了。”文二丫心里一紧,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故作镇定地打开门。
只见张胖子端着一个描金托盘,脸上堆着比昨天更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碗燕窝——那燕窝炖得晶莹剔透,像果冻似的,上面还撒了几颗鲜红的枸杞,汤汁浓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把燕窝轻轻放在桌上,对着文二丫深深作揖:“文师妹,昨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这碗燕窝是我特意给您炖的,您尝尝,补补身子。”
看着张胖子这副点头哈腰、极力献殷勤的样子,文二丫悬了一整晚的心终于落了地,她长舒一口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那股狐假虎威成功的喜悦像潮水般涌遍全身。她故意板起脸,抬起下巴,露出高高在上的神情,慢悠悠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燕窝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了半天,才淡淡道:“嗯,还算合胃口。以后好好干,别再让我发现偷工减料的事儿。”
张胖子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全听文师妹的!”文二丫看着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这狐假虎威的戏,她算是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