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热气蒸腾,大锅菜的香味四处飘散。
熊国焰打了满满一盒饭菜,推到程实面前,自己一屁股坐在对面长条凳上。
“赶紧吃,我的程大总师,你再瘦下去,江小雪同志该找我算账了。”熊国焰把筷子塞进程实手里,自己先扒拉了一大口白菜炖粉条。
程实笑了笑,拿起筷子。
饭菜挺实在,糙米饭,白菜粉条里居然还有几片肥肉片子。
他慢慢吃着,听着熊国焰在旁边絮叨。
“你是不知道,”熊国焰咽下饭,叹了口气,“你之前在申城搞芯片,在元宝村弄药,咱们这边也没闲着,可有些事……真他娘的憋屈。”
他放下筷子,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就前两天,发动机组要一批特种密封圈,耐高温耐腐蚀的。咱们自己厂子做不了,得从外面定。
结果呢?跑遍了好几个省,要么是厂子技术不行做不出来,要么是能做的,排期排到半年后了。
为啥?设备老,原料缺,有本事的老师傅都快退休了,年轻人还没接上。”
“最后没办法,高俊托了老同学的关系,从南方一个小厂子硬挤出来一批。
东西是送来了,可你猜怎么着?,差点装不上去!”
他抬手比划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差距:“就这么尺寸公差大了零点几毫米!装是能硬装上去,可咱敢吗?那是发动机!高速转起来,差之毫厘就得解体。
没办法,几个五十多岁的老钳工,戴上老花镜,拿着最细的油石,趴在工位上,借着台灯那点光,一点点用手工磨!
磨了整整两天两夜,眼睛都快熬瞎了,才把那批圈子磨到能用的尺寸。”
熊国焰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股憋闷的火:“程总,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在这头憋着劲要造世界上最先进的飞机,可回过头,让一个最基础的橡胶圈卡住了脖子!
不是没图纸,不是没想法,是底下支撑的这些东西,它……它跟不上啊!”
程实听着,米饭在嘴里嚼得有点慢。
他知道熊国焰说的不是个别现象。
基础工业的薄弱,像一张无形的网,束缚着所有想往前冲的领域。
“老熊,”程实开口,声音不高,“你觉得,咱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钱,是技术,还是别的?”
熊国焰愣了一下,挠挠头:“都缺!没外汇,买不来好设备。没技术,仿都仿不像。
就说你这战鹰1号,要不是你凭空变出来那些图纸和工艺,咱们连门都摸不着。
可光有图纸也不行啊,落到实地上,材料、零件、加工精度……哪一环卡住了,整个都得停摆。”
程实点点头:“对,也不全对。钱和技术是枝叶,根子在人和体系。咱们现在,很多行业就像一个个孤岛。
搞飞机的不懂冶金,搞冶金的不清楚化工需求,搞化工的又摸不着农业的脉络。看起来都在使劲,可劲儿没往一处使。”
他夹起一片肥肉,没急着吃:“我前段时间,跟农业部提了个方案,在全国建化肥生产线。”
熊国焰眼睛一亮:“这事儿我听说了!老廖(廖鲁严)跟我提过一嘴,说你这主意绝了。
用当地矿产直接生产化肥,省了运费,肥了土地,还能把粮食产量翻上去。可这跟咱们造飞机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程实把肉片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粮食产量上去了,老百姓肚子饱了,社会就稳。
这是根基,有了余粮,就能发展副食品加工、纺织这些轻工业,解决就业,积累资金。
轻工业起来了,需要更多的机器设备,这就反过来拉动钢铁、机械这些重工业。
重工业升级,需要更精密的机床、更好的材料、更先进的电子技术——这不就绕回到咱们航空工业了吗?”
他放下筷子,看着熊国焰:“这是个环。农业是起点,也是终点。农业不稳,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农业强了,才能托起整个工业体系。
我这化肥设备,就是想把这个环的第一个扣子扣上。
让农业先跑起来,带着工业跑。”
熊国焰听得入神,忘了吃饭。他琢磨着程实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你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怪不得你什么都掺和,雷达、芯片、药、化肥……你这是想从根子上把咱们国家的筋骨给重塑一遍?”
“重塑谈不上。”程实摇摇头,“就是补课。别人跑了一百年,咱们得用几十年追上。
不能光盯着最尖的飞机大炮,底下的地基不打牢,楼盖得再高也得塌。
所以,大飞机项目,我提了。
这不光是造个能飞的大家伙,它是龙头,能带动材料、航电、发动机、精密制造一大堆产业。
国家要是下决心搞,投入会很大,但收获会更大。”
熊国焰一拍大腿:“搞!必须搞!咱连战鹰1号都能攒出来,大飞机有啥不能的?就是……你说的那些材料,几万种,现在国内……”
“所以得靠战鹰1号先争口气。”
程实目光沉静,“咱们用战鹰1号证明自己的技术能力,用雷达、高射炮、药去换外汇。
有了外汇,就能引进关键设备和技术,消化吸收,再反哺国内工业。
陈部长跟我说了,就这半年,靠那几样东西,已经挣了上百亿米金了。这就是启动资金。”
熊国焰倒吸一口凉气:“上百亿……米金?” 他这辈子经手的钱,最多也就几百万人民币。
上百亿米金,那得是多少个零?他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所以啊,老熊,”程实语气里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最难的时候,可能快过去了。战鹰1号是个标志,它飞起来,意义不只是多了一款先进战机。
它是告诉所有人,咱们这条路,走通了。以后,会有更多东西跟着出来。”
熊国焰重重地“嗯”了一声,端起旁边的搪瓷缸,灌了一大口水,仿佛想把胸中的激动压下去。
他忽然想起个事,压低声音问:“程总,这儿没外人,你跟我透个底,咱们这战鹰1号,作战半径,到底能到多少?真能像你以前提过一嘴的……覆盖全球?”
程实看着他,笑了笑:“老熊,你不信我的设计?”
“信!哪能不信!”熊国焰赶紧说,“就是……这数字太吓人。我造了这么多年飞机。
就没听过哪种战斗机敢说能飞那么远,还不算空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