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渊城。
这座沉没于深海的古老前文明遗迹，如今是通往量子之海最稳定、也最危险的已知入口之一。
潮湿、带着咸腥与金属锈蚀气息的空气，在庞大而空旷的遗迹内部缓缓流动。幽蓝色的应急照明是这里的主要光源，映照着锈蚀的管道、残破的巨大机械结构，以及墙壁上那些早已无人能完全解读的古老纹路。
德丽莎、姬子、布洛妮娅，以及代表逆熵的爱因斯坦博士和瓦尔特·杨，踏入了这片寂静而压抑的空间。
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里亘古的沉静。
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是两位画风与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少女。
一位粉色长发，扎着双马尾，活力过剩，穿着特制的潜水作战服，好奇地东张西望——萝莎莉亚。
另一位蓝色长发，表情慵懒，同样款式的作战服，安静地跟在粉发少女身边，偶尔打个哈欠——莉莉娅。
她们是“乌拉尔银狼”，原逆熵可可利亚孤儿院出身，如今驻守海渊城的特殊部队成员。
“哇！真的来了好多人！”萝莎莉亚眼睛发亮，尤其是看到布洛妮娅时，更是直接蹦了过去，“布洛妮娅姐姐！好久不见啦！”
莉莉娅也慢悠悠地走过来，点了点头：“布洛妮娅姐姐，好久不见。还有……学园长，姬子阿姨，爱因斯坦博士，瓦尔特先生。”
布洛妮娅灰色的眼眸在看到两位曾经的妹妹时，微微柔和了一瞬。
她轻轻点了点头：“萝莎莉亚，莉莉娅。好久不见。你们一直在这里？”
“是呀是呀！”萝莎莉亚用力点头，“负责看守入口，还有做一些研究辅助工作！不过好无聊的！今天终于有热闹了！”
姬子揉了揉眉心：“阿姨……算了。带我们去预定的交接区域吧。”
“跟我来！”
在萝莎莉亚和莉莉娅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复杂的内部通道，来到了海渊城深处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
平台边缘，便是那通往量子之海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幽蓝裂隙。平静的海水在这里形成一道无形的边界，边界之外，是光怪陆离、不断变幻色彩的量子泡沫虚影，仅仅是凝视，就让人感到灵魂仿佛要被吸走的不适。
平台中央，已经有人在等待。
戴着面具，披着黑色斗篷，身影如同融入阴影。
世界蛇的干部——灰蛇。
“欢迎各位。”灰蛇那沙哑的电子音响起，“按照拉斐尔女士生前与我方达成的协议，以及后续与逆熵、天启的沟通，渴望宝石将经由此处特殊构造的‘信标通道’，定向送达凯文大人所在的量子之海特定坐标。”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德丽莎身上。
“天命的女武神……呵呵，真是有趣的组合。不过，只要东西送到，过程如何，我们并不在意。”
德丽莎小脸紧绷，没有回应灰蛇的调侃，只是沉声道：“东西我们会按约定送达。但你们也必须保证，凯文·卡斯兰娜脱离量子之海后，世界蛇需严格约束其行动，至少在解决当前主要威胁（空之律者与归来者）前，不得采取危害人类文明整体存续的极端措施。”
“承诺，已经做出。”灰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至于凯文大人如何行事……那取决于他自己，以及……这个世界的‘表现’。”
气氛有些凝滞。
爱因斯坦推了推眼镜，开口打破沉默：“技术细节已经同步。海渊城下方存在一条相对稳定的量子潮汐‘脉络’，利用渴望宝石本身的律者核心级能量反应作为导航信标和‘压舱石’，配合我们布置的定向发射器，可以将它较为精确地‘投送’至凯文大人所在的区域。”
她看向瓦尔特。
瓦尔特点了点头，对灰蛇道：“发射器已经就位，能量充填需要三十分钟。在这期间，宝石需要保持激活状态，并与发射器进行初步链接。”
“可以。”灰蛇颔首，“宝石在谁那里？”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布洛妮娅身上。
布洛妮娅默默地从一个特制的、布满抑制符文的保管箱中，取出了一个散发着不稳定翠绿色光芒、内部仿佛有风暴流转的菱形结晶。
渴望宝石。
第四律者温蒂的力量之源，此刻被剥离出来，安静地躺在布洛妮娅掌心，却依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德丽莎和姬子都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布洛妮娅，小心。”姬子低声提醒。
“布洛妮娅明白。”布洛妮娅平静地回答，灰色的眼眸注视着宝石，将其小心地托在手中。
距离充能完成还有一段时间。
灰蛇退到平台边缘阴影中，如同真正的影子，不再言语。
爱因斯坦和瓦尔特开始检查发射器的最终状态。
德丽莎和姬子警戒着周围，尤其是量子之海入口的方向。
萝莎莉亚和莉莉娅则凑到了布洛妮娅身边。
“布洛妮娅姐姐，这个亮晶晶的东西就是律者核心吗？”萝莎莉亚好奇地想伸手去碰，被莉莉娅一把拉住。
“笨蛋萝莎莉亚，不能乱碰，很危险的。”莉莉娅慵懒地说，但眼神里也有一丝好奇。
布洛妮娅看着两个妹妹，冰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嗯。是渴望宝石，风之律者的核心。”她轻声解释，“现在，要把它送走。”
“送走？送到哪里去呀？”萝莎莉亚问。
“……一个很远，很危险的地方。”布洛妮娅没有具体说明，“给一个……可能需要它的人。”
“哦……”萝莎莉亚似懂非懂，随即又兴奋起来，“那布洛妮娅姐姐，你这次会待多久？陪我们玩一会儿好不好？这里真的好无聊！”
莉莉娅也期待地看着布洛妮娅。
布洛妮娅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还在进行技术准备的众人，又看了看眼前两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妹妹。
自从离开孤儿院，加入圣芙蕾雅，经历种种变故，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们了。
心底深处，那属于“乌拉尔银狼”时期的一点温情，悄然泛起。
“……好吧。”她点了点头，“只能一会儿。”
“太好啦！”萝莎莉亚欢呼一声，拉着布洛妮娅和莉莉娅，跑到平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她们没有跑远，就在德丽莎和姬子的视线范围内。
布洛妮娅将渴望宝石小心地放在身边一个平整的金属台上，然后坐下。
萝莎莉亚和莉莉娅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下。
“布洛妮娅姐姐，跟我们说说外面的事情吧！”萝莎莉亚迫不及待，“听说发生了好多大事！第二律者又出现了？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还有那些从星星外面回来的人？”
莉莉娅也竖起了耳朵。
布洛妮娅整理了一下思绪，用她一贯简洁但清晰的语言，挑选了一些能说的部分，讲述起来。
她讲到圣芙蕾雅的生活，讲到琪亚娜和芽衣，讲到长空市和新加坡的危机，也含糊地提到了北美正在发生的灾难，以及“归来者”的威胁。
萝莎莉亚听得一惊一乍。
莉莉娅则偶尔插嘴问一两个关键问题。
时间，在这短暂的、充满温情的叙旧中，悄然流逝。
布洛妮娅灰色的眼眸里，也难得地浮现出些许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放松的光彩。
仿佛又回到了孤儿院时，她照顾着这两个有些冒失又单纯的妹妹的时光。
然而。
这温馨的时刻，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来自遥远彼端的强制指令，无情地粉碎了。
毫无征兆。
布洛妮娅正在回答莉莉娅关于月光王座的一个问题时。
她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灰色的瞳孔，瞬间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
一股冰冷、绝对、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冲垮了她大脑中生物芯片设置的所有安全屏障，直接接管了她的运动神经和部分感官！
“布洛妮娅？”萝莎莉亚首先发现了不对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布洛妮娅姐姐？”莉莉娅也察觉到了异常，表情变得警惕。
德丽莎和姬子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
只见布洛妮娅如同一个僵硬的木偶，缓缓地、极其不协调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失去了往日的精准和稳定，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生硬。
“布洛妮娅？你怎么了？”姬子皱眉，快步走了过来。
布洛妮娅没有回答。
她空洞的灰色眼眸，转向了放在旁边金属台上的渴望宝石。
然后，她伸出了手。
不是平常那种稳定小心地拿起。
而是如同抓取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五指僵硬地合拢，一把将散发着翠绿光芒的宝石攥在了手心！
“布洛妮娅！住手！”德丽莎惊呼，她感觉到布洛妮娅的状态极不正常！
但已经晚了。
被生物芯片完全控制的布洛妮娅，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握紧了渴望宝石，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平台边缘——那通往量子之海的无底深渊，狠狠扔了出去！
翠绿色的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不——！！！”
瓦尔特和爱因斯坦同时抬头，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
灰蛇也从阴影中猛地踏出一步，面具下的电子眼红光暴涨！
然而，距离太远，事发太过突然。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承载着重要交易、也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律者核心，如同坠入悬崖的石子，没入了平台边缘那片幽蓝与光怪陆离交织的量子之海裂隙之中！
没有落水声。
只有光芒被量子泡沫吞噬时，发出的一声轻微、却令人心头发冷的“嗤”响。
仿佛被无形的巨兽，一口吞没。
渴望宝石，消失了。
坠入了量子之海无边无际、充满乱流与不确定性的深层区域。
所谓的“信标通道”，所谓的“定向投送”，在这一掷之下，彻底成了笑话。
平台上一片死寂。
只有萝莎莉亚和莉莉娅惊恐的抽气声。
德丽莎和姬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瓦尔特握紧了拳头。
爱因斯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眸一片冰冷。
灰蛇周身的气息，阴沉得可怕。
而做完这一切的布洛妮娅……
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或者说，那道远程强制控制指令终于撤去。
她身体一软，向前栽倒。
姬子下意识地冲上前，扶住了她。
布洛妮娅瘫倒在姬子怀里，身体剧烈地颤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
空洞的瞳孔逐渐恢复焦距，但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惊恐、茫然、以及……深切的痛苦和自责。
“我……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不是我……是……是妈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生物芯片……被强制启动了……妈妈……可可利亚妈妈……她……她控制了我……”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她说……只有把宝石丢进乱流……打乱计划……才能……才能逼迫世界蛇，或者其他人……不得不深入量子之海……去寻找……去寻找……”
布洛妮娅抬起头，泪水模糊的灰色眼眸里，是破碎的希望和极致的痛苦。
“……才能有机会……把希儿……救出来……”
话音落下。
平台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可可利亚。
这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砸在每个人心头。
为了救出自己被困在量子之海的另一个“女儿”希儿，她不惜远程控制布洛妮娅，破坏至关重要的交易，将渴望宝石扔进了无法预测的量子乱流。
将所有人的计划，拖入了一个更加混乱、更加危险的境地。
灰蛇缓缓转过身，面具下的红光，锁定了瘫软在姬子怀中的布洛妮娅。
也锁定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沙哑的电子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地响起：
“交易，失败。”
“你们……需要给我方，也给凯文大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