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二层小楼像一头沉默而疲惫的野兽,匍匐在杂乱建筑物的阴影里。外墙的红砖裸露大半,水泥抹面早已斑驳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窗户大多破损,用木板、硬纸板或颜色不一的塑料布勉强封堵,仅有的几块尚算完整的玻璃也糊满了厚厚的污渍,映不出丝毫天光。楼门口堆砌着碎裂的砖块、朽烂的家具骨架和辨不出原色的塑料垃圾,散发出一股潮湿腐坏的气味。黑洞洞的楼道口上方,水泥过梁裂开一道狰狞的缝,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
李静站在楼前几步远的地方,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怀里陈曦似乎也感觉到了母亲身体的僵硬和环境的压抑,不再哼唧,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小脑袋。小宝的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他挨着母亲的身体微微发抖,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黑暗的入口,像是里面藏着什么怪物。
老头“不太平静”的警告言犹在耳。眼前这栋楼的破败和死寂,本身就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但陈远可能在这里待过的线索,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
“跟紧妈妈,别出声。”李静用极低的声音对小宝说,自己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和莫名化学气味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她抬脚,小心翼翼地从门口的垃圾堆旁绕过,踏进了楼道的黑暗。
光线骤然消失,只有门口透进的一点天光勉强勾勒出近处粗糙的水泥台阶轮廓。空气骤然变得浑浊凝滞,灰尘味、尿臊味、食物腐败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又像是什么东西闷坏了的怪异气味交织在一起,浓烈得几乎让人作呕。楼梯陡峭狭窄,水泥台阶边缘破损,扶手早已不知去向,墙面上遍布涂鸦和可疑的污迹。
李静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一手紧紧抱着陈曦,另一只手摸索着粗糙的墙面以保持平衡,每上一级台阶都小心翼翼。小宝几乎贴在她腿上,她能听见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楼里并非全无声音,头顶偶尔传来含糊的走动声、东西拖拽声,甚至有一两声压抑的咳嗽,但这些声音都闷闷的,隔着一层什么,更添诡秘。
一楼有两扇紧闭的、漆皮脱落的木门,门缝里没有透出任何光亮,死寂一片。她不敢贸然敲门,继续往上。二楼的情况似乎更“热闹”一些。楼梯口正对着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几扇门,其中一扇虚掩着,里面传出电视机嘈杂的声响,还有男人粗鲁的谈笑声和咳嗽声。另一扇门紧闭,门后隐约有婴儿断续的啼哭。
李静站在昏暗的走廊口,一时有些无措。该问哪一家?那个提供线索的老头只说“进进出出过几次”,具体哪一间根本无从知晓。直接敲那间有电视声响的门?里面听起来不止一个人,而且语气不善。敲那有婴儿哭的门?似乎也不妥。
正当她犹豫时,走廊尽头、背光更暗的一扇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瘦小的人影出现在门缝后,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一道视线落在她和孩子们身上。李静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将陈曦抱得更紧些,侧身护住小宝。
那人影没说话,看了几秒,又无声地将门关上了。
这无声的窥视比直接的询问更让人毛骨悚然。李静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里不是打听消息的地方,至少不是她这样带着两个孩子、明显是外来寻亲者该久留的地方。每一扇紧闭的门后,都可能藏着未知的麻烦。
也许,该先退出去,在外面观察,或者等白天人多些时再来?可白天,这楼里的人就会“正常”吗?老头警告的“不太平静”指的又是什么?
就在她萌生退意的瞬间,楼梯下方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男人含糊的嘟囔声,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酒气翻涌上来。有人正从楼下上来!
李静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拉着小宝,迅速退向楼梯另一侧相对隐蔽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屏住了呼吸。陈曦似乎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吓,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李静慌忙用手轻轻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用气声急促地安抚:“嘘……曦曦乖,不怕,不怕……”
小宝也吓得够呛,整个人缩在母亲身侧,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酒嗝。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楼梯转角。他穿着脏兮兮的工装裤,头发油腻打绺,手里拎着个空酒瓶,脸色通红,眼神涣散。他显然醉得不轻,差点在最后几级台阶上绊倒,骂了一句脏话。
李静紧紧贴着墙,恨不得自己和孩子能融进墙壁里。男人经过她们藏身的角落时,似乎停顿了那么一瞬,浑浊的眼睛朝这边瞟了一下。李静的心跳几乎停止。但醉汉的注意力似乎无法集中,他晃了晃脑袋,嘟囔着“见鬼……眼花了……”,继续踉跄着走向那间有电视声响的门,用力拍打起来:“开门!妈的……老子回来了!”
门内传来骂咧咧的回应和开门声,随即是更大声的喧哗和那醉汉加入后的吵嚷。
李静趁着这阵喧闹,不敢再有丝毫停留,拉着小宝,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狭窄昏暗的楼梯,重新回到了楼外相对明亮些的空地上。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大口呼吸着外面虽然浑浊但至少不那么窒息的空气,心脏仍在狂跳不止,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妈妈……”小宝的声音带着哭腔,后怕不已。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出来了。”李静安抚着儿子,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如果被那醉汉纠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线索似乎就在楼里,可那楼如同一个危险的泥潭,以她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深入探查。失望、挫败、恐惧,还有对陈远处境的更深担忧,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他如果真在这样的地方待过,哪怕只是短暂停留,那意味着什么?他遇到了什么?现在又在哪里?
她抬头,再次望向那栋沉默的破楼。某一扇糊着报纸的窗户后面,似乎有阴影晃动了一下,又迅速消失。是错觉,还是真的又有人在窥视?
她不敢再久留,抱着陈曦,牵起小宝的手:“我们先回去,吃点东西,再想办法。”
来时的那点微茫希望,在踏入那栋楼后又变得飘忽不定,甚至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陌城的脉络似乎更加错综复杂,每一条可能的线索,都缠绕着荆棘,通往更令人不安的迷雾深处。她带着两个孩子,像走在即将断裂的冰面上,不知下一步,是会踏到实地,还是坠入冰冷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