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终于在几场连绵的秋雨和愈发清劲的北风里,彻底败下阵来。天空变得高远,呈现出一种澄澈的、近乎透明的蓝色。阳光依旧明亮,却失却了夏日的霸蛮,变得温和而明亮,像稀释过的蜂蜜,流淌在开始泛黄的梧桐叶片上,在地面投下清晰而斑驳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干爽的、带着枯草和成熟果实气息的秋味。
秋分了。
昼夜均而寒暑平。这个节气,仿佛也映照着陈远一家此刻的状态——一种在经历了近一年的起伏、成长、喧嚣与沉淀后,所达到的内在的平衡与安然。
陈建国对钓鱼的热情,随着天气的凉爽再次高涨,但他不再像初夏时那般急切。出钓前,他会仔细研究他的“日志”,选择最适宜的天气和钓点,准备得更加充分。收获依旧有好有坏,但他都能坦然处之。好的,便成为晚餐桌上的一道佳肴,与家人分享;空的,便当作去水边静坐半日,修身养性。那份得失心,淡了许多,钓鱼于他,真正成了一种纯粹的、与自然交融的享受。这是一种心境的“平衡”。
赵秀芬的阳台,迎来了最后的、也是最为慷慨的馈赠。最后一茬番茄在秋阳的照耀下,红得深沉而透彻,被她仔细摘下,一部分当下鲜食,一部分则耐心地熬煮成番茄酱,装进消过毒的玻璃瓶里,说要留着冬天吃。那些香菜的种子已然成熟,她小心地收集起来,包在纸包里,贴上标签,为来年的春天做着准备。她的生活,在耕耘与收获、结束与开始之间,找到了自然的“平衡”。
小宝已然是一名像模像样的小学生了。开学一个多月,他完全适应了学校的节奏,每天背着书包自己走进校门,不再需要父母千叮万嘱。他对知识的好奇心依旧旺盛,但多了几分专注和条理。放学回家,会主动先完成作业,然后再去玩他的乐高或者看一会儿动画片。那种属于幼儿的、无序的精力,正逐渐被学童的、初具规则的成长所取代。这是一种成长阶段的“平衡”。
李静在新岗位上越来越得心应手,那个项目管理证书为她带来的不仅是知识的提升,更是视野和方法论的拓展。她开始能够更从容地平衡工作与家庭,不再像刚接手时那样手忙脚乱。陈远的事业也处于一个平稳的上升期,他负责的项目得到了认可,肩上担子更重,但心态却愈发沉稳。夫妻二人,在各自的轨道上稳步前行,又彼此支撑,构成了家庭最稳固的“平衡”支点。
这个周末,恰逢秋分。陈远提议,再去一次城南的那个生态农场,看看秋日的景象,也算是对这一年家庭时光的一次小小的巡礼。
车子行驶在郊外的公路上,窗外的景色与春末来时已截然不同。大片的水稻泛着金黄,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头,在秋风中形成连绵的波浪;远处的果园里,苹果和梨子挂满枝头,散发着甜蜜的香气。天高地阔,人心也跟着疏朗起来。
在农场里,他们看到了与春日里生机勃勃的播种、夏日里郁郁葱葱的生长所不同的、属于秋日的、丰饶而宁静的收获景象。农人们正在收割最后一批蔬菜,场院里晾晒着金黄的玉米和火红的辣椒。没有春天那种万物竞发的急切,也没有夏日那种蒸腾勃发的热烈,只有一种任务即将完成、仓廪渐次充实的满足与从容。
小宝在田埂上奔跑,追逐着翩翩起舞的黄色蝴蝶。陈建国和赵秀芬慢慢地走在后面,看着这满目秋光,神情安详。陈远和李静牵着手,跟在父母身后,偶尔低声交谈。
“时间过得真快,”李静轻声感叹,“感觉上次来,还是绿油油的一片呢。”
“嗯,”陈远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果子熟了,稻子黄了,孩子也长大了一岁。”
傍晚,他们带着农场新摘的、带着霜气的秋梨和几个老南瓜踏上归途。夕阳将天空和田野染成一片温暖的、辉煌的金色。
回到家,赵秀芬用新摘的秋梨和冰糖,熬了一锅清润的梨汤。甘甜的汤水,带着秋日的沁凉与温润,滑入喉中,仿佛也将这一日的秋光与安宁,一同饮入了肺腑。
今夜,秋分,阴阳相半,昼夜均长。
陈远站在阳台,望着窗外与白昼时长几乎相等的、深邃宁静的秋夜。他没有开灯,任由清冷的月光和远处城市的灯火光影,在他脸上交织。
屋里,梨汤的甜香尚未散尽,小宝已经睡下,李静在书房整理着下周的工作计划,父母卧室的门缝下,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隐约的电视声响。
他的心,如同这秋分的节气一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扎实的平衡与宁静。这一年,从冬日的暖炉到春日的萌蘖,从夏日的蝉鸣到眼前的秋实,他们经历了父母的病痛与康复,经历了孩子的入学与成长,经历了工作的压力与机遇,也经历了夫妻间的磨合与支撑。所有的焦虑、担忧、忙碌、欢欣,最终都沉淀下来,化为了此刻这份沉甸甸的、名为“生活”的果实。
他知道,未来还会有风雨,有波折,生命的河流不会永远停留在这样平静的河段。但他更知道,他们的家,已经在这日复一日的相互扶持与共同成长中,锻造出了足够坚韧的船身,和足够明亮的灯塔。足以让他们在任何天气里,都能找到前行的方向,都能拥有内心的安宁。
他们的故事,在这一百章的篇幅里,写下了冬的蕴藏,春的生发,夏的蓬勃,和眼前这秋的丰盈与平衡。这并非结局,只是一个逗点。在这平衡之后,生活仍将以其固有的节奏,不疾不徐地,向着下一个季节,缓缓铺展,绵延不息。
窗外,秋月皎洁,清辉万里。
屋内,灯火可亲,人心安稳。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