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推开家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屋子里异常安静,只有卫生间传来隐约的水声。他松了口气,以为李静和小宝已经睡了。
他换上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向客厅,却在经过儿童房时停住了脚步。房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李静背对着门,坐在小宝的床边,一动不动。小宝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
陈远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药油味扑面而来。他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他轻声问。
李静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后的平静:“你儿子今天在幼儿园,和别的小朋友抢玩具,从滑梯上摔下来了。”
陈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快步走到床边。小宝的额头上贴着一块小小的纱布,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在睡梦中偶尔还会委屈地抽噎一下。
“严重吗?去医院看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急切。
“扭伤了脚踝,额头蹭破了皮。”李静终于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被耗干所有力气后的苍白和麻木,“老师打电话来的时候,你在和王浩喝酒。”
陈远张了张嘴,想解释那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喝酒,想说他兄弟正处在人生最难的关口。但看着儿子额头上的纱布,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声无力的:“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李静站了起来,她的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陈远,那里面不再是往常的沉默,而是某种尖锐的东西,“你不知道他今天早上起床时喊着要爸爸陪他拼积木,你不知道我接到老师电话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你不知道我抱着他、拖着扭伤的脚在医院排队挂号、缴费、拿药的时候有多狼狈。”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像一根被绷得太紧的弦。
“陈远,我们结婚七年了。我有时候觉得,你好像还活在那个只需要对自己负责的世界里。家里水管坏了,是我找人来修;小宝生病发烧,是我整夜不睡地守着;你妈妈住院,是你爸打电话来,我才知道。而我呢?”她的眼圈终于红了,“我从设计部转到行政岗,是因为小宝幼儿园四点放学,我们谁去接?你那个时间能离开办公室吗?不能。所以只能是我。”
陈远愣在原地,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他从未听过李静用这样的语气,说这么多的话。这些具体而微小的细节,像一根根细针,扎进他的皮肤里。
“我不是在跟你算账。”李静摇了摇头,眼泪终于滑了下来,但她很快用手背擦掉,“我只是累了,陈远。我真的累了。我有时候看着你,觉得你也很累,但我们俩的累,好像不在一个地方。你的累在外面,我的累在这个家里。我们像是两条平行线,看着很近,却永远碰不到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在心底埋藏已久,或许也曾在无数个疲惫的深夜闪过她脑海的话:
“我在想,这样的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们……是不是分开会比较好?”
“离婚”这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但那个意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重重砸在陈远的心上。他看着妻子,这个曾经眼里有光的女孩,如今被生活磨得只剩下憔悴和决绝。他想起他们刚结婚时,挤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分吃一碗泡面也能笑得那么开心。
是什么把那些快乐都弄丢了?
是他吗?是他一次次在家庭需要他的时候缺席,是他把所有的压力和情绪都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忘了回头看看,那个和他一起并肩前行的人,也早已不堪重负。
他向前走了一步,想去拉她的手,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静静……”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再给我一次机会”,但所有这些语言在妻子刚刚那番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虚伪和空洞。
小宝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一下,喃喃地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叫喊,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紧张。李静猛地转过头,看向儿子,所有的尖锐和决绝都在瞬间瓦解,只剩下一个母亲柔软的、无法掩饰的心疼。
陈远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在儿子床边重新坐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他知道,今晚不会有一个答案。有些伤口撕开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愈合,甚至可能永远留下一道疤。
这个家,曾经是他疲惫时最想回归的港湾,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摇摇欲坠。他失去了解释的欲望,也失去了争吵的力气。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灯光下妻子和儿子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正在失去他们。而这种失去,比失去工作、失去兄弟,更让他感到恐慌和绝望。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