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等我半日了?”赵逸疑惑地望着朝自己跑来的内侍。
“这人莫不是说反了?分明是我在城墙根下晒了半日太阳,怎倒成了官家等我?”
“赵官人,快,随咱家走!”内侍拽着赵逸袖子便往宣德门方向奔去。
穿过宣德门,在宫内一路飞奔,终至垂拱殿外。禁军一番搜身,朝内侍点点头。
“赵官人稍候,咱家这就去通禀!”内侍气喘吁吁地转身奔入殿内。
“也不知赵佶见了我会问什么?”赵逸瞥了一眼微暗天色,又望向幽深的垂拱殿,心中不免忐忑。
纵然有着现代人的思维,可这毕竟是面见天子,还是位出了名不着调的皇帝。
约莫一盏茶功夫,内侍走出:“赵官人,请。”引着赵逸步入殿内。
偌大的垂拱殿空旷肃穆,夜色虽临,一排排烛火却将殿内映得亮白如昼。
赵佶双手撑着案几,正低头端详一幅画卷。
“微臣赵逸,拜见陛下!”赵逸躬身作揖。
赵佶仍未抬头:“赵爱卿可精通书画?”
“握草!不按套路出牌啊!小爷我是立了军功被召见的,不问军事问书画?”赵逸只觉一阵头大。
“如何作答?说精通?万一他让我当场作画,就我那点小学生美术水准,画个‘小鸡啄米图’还凑合!
说不懂?天下皆知赵佶痴迷书画,与领导爱好相左,还指望升官?
搞不好这桩大功也被他无视了!”思绪电转间——
“赵爱卿?”赵佶的声音再次响起。
“臣……略知一二!”赵逸只得硬着头皮应道。
“来,帮朕瞧瞧这副《瑞鹤图》如何?”赵佶朝他招了招手。
“嘘!原是鉴赏啊!吓死小爷了!”赵逸暗自抹了把冷汗,定神上前。
他立在桌边细看片刻,朗声道:“陛下丹青妙笔,意境高远,臣叹服!
若以此画喻边事,臣斗胆进言:祥瑞之基,在于‘稳’。
鹤姿虽各异,其足必立于磐石之上。云气缥缈,当有‘风骨’贯穿其间,方能不散不乱。
至于安宁……臣以为,画中留白处最是紧要,空灵澄澈,方显太平气象。
若处处填满,反失其韵,亦如边塞,穷兵黩武,终非长治久安之道。”
赵佶微微颔首:“嗯…留白…说得好!看来卿家不仅通晓兵事,亦深谙画理。妙!”
他语带赞许地抬起头,待看清赵逸面容时,却是一怔:“朕……是否见过你?”
赵逸略感尴尬:“陛下圣明,便是……不久前的殿试唱名之时……”他有些难以启齿。
“殿试?唱名!”赵佶眼中闪过恍然,带着几分惊奇看向赵逸:“是你?那个身着包孝肃戏服,额顶丑陋月牙的?”
“官家明鉴,确是微臣。
扰乱大典,伏望陛下恕罪!”赵逸急忙躬身请罪。
赵佶摆摆手,脸上竟浮起笑意:“非朕明察。
朕主持大典多年,如你这般的,实属初见,想忘都难!”
“看来小爷上次为了躲债,情急之下穿着戏服闯宫,倒也不全是坏事?”赵逸心中窃喜。
“你当日不是说要做朕的包孝肃么?怎地跑去打仗了,还给朕立下这般功劳?”赵佶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
“回陛下,臣本在庆州任节度判官……”赵逸刚想把锅甩给童贯,说自己是受征调而去。
“好了!不必细说,”赵佶打断他,“你的情形,朕早已知晓!”
“赵逸,岳州华容县人,祥符三年生人,年十九。
父母早亡,由祖父抚养成人。十五岁过州试,十七岁祖父亡故,后变卖家产赴京,本年过礼部试,殿试登科。”
赵逸顿时惊呆:“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对前身身份一无所知。
怪不得当了两个多月官,家中杳无音信,竟是个无牵无挂的独苗!”
转念又是一阵窃喜:“孤家寡人也好!省得半路再冒出爹娘,岂不更尴尬?”
赵佶缓步走到赵逸跟前,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不做包孝肃,给朕换一个范文正……朕倒是赚了!”
赵逸心花怒放:“赵佶竟将我比作范仲淹?这岂不是预示将来能当宰相?”
正当他满心欢喜,等着赵佶金口一开,赐下高官厚禄时——
“哼!”一声冷哼在寂静大殿中陡然响起,声音不大,却裹挟着帝王威压,令赵逸浑身一激灵。
他茫然抬头看向赵佶:“这位爷发什么疯?方才还笑逐颜开,转眼就翻脸?”
“朕曾闻,你礼部试毕后,便放浪形骸,流连勾栏瓦舍,是也不是?”赵佶脸色瞬间沉肃,眯眼审视着赵逸。
“握草!这锅背得冤枉!明明是前身造的孽,如今全算在我头上!”
赵逸只得无奈低头认错:“臣……授官之前确有荒唐,现已痛改前非,望陛下宽宥!”
赵佶面色稍缓:“朕命你十日返京,今日为何迟至入夜方至?”
“陛下,微臣今日辰时便将奏札递至阁门司,之后一直在左近等候召见,未曾稍离!”赵逸满脸不解。
“哦?”赵佶脸色一沉,目光扫向侍立一旁的内侍殿头:“速去查问,究竟是何缘由!”
赵佶话锋一转:
“此番征夏,你所立功勋不小。童爱卿盛赞你军略非凡,举荐你任枢密院兵房检详官,你意下如何?”赵佶边说边踱回案后坐下。
赵逸躬身道:“太尉谬赞,微臣实乃仰仗三军效命、太尉威势及陛下洪福,侥幸建功。非臣之能也。”
“倒是谦逊。”赵佶嘴角微扬,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又道:
“然给事中吴敏言你虽有才干,毕竟年轻,骤拔高位恐非稳妥,建言你去翰林院修习几年,你……可愿往?”
“翰林院?清贵是清贵,可我这‘双一流’进去,怕不是当个笑柄?
万一露了马脚,岂不白白糟蹋这机会?”
赵逸心念急转,摇头道:“陛下,微臣不过二甲末流进士,才疏学浅,焉敢僭越词林清贵之地?”
赵佶目光幽幽,指尖轻叩案几:“那么……王相(王黼)举荐你任陕西路监察御史,你又如何看?”
“握草!王黼这老阴货!西北是童贯的命根子,让我去查?
查不出是我无能,查出来就得罪死童贯,横竖都是坑!”
赵逸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肃然挺直脊背,斩钉截铁道:“回陛下,微臣自不愿为此职。然!
若此乃陛下圣意,臣万死不辞!纵粉身碎骨于西北,亦当为陛下廓清吏治!”
赵佶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滑头!倒把皮球踢还给朕了?”
“微臣不敢!”赵逸急忙辩解。
“那……你想去哪儿?”赵佶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赵逸深深一揖,语气无比诚恳:“陛下此言折煞微臣!
臣乃陛下手中之刃,所指之处,便是臣效死之地!
无论何职,但凭陛下圣裁,臣绝无二话!”
“哦?当真?”赵佶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字字肺腑,绝无虚言!”赵逸声音沉稳有力。
赵佶不再言语,背着手在空旷的大殿内缓缓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殿内一时只闻他靴底轻叩金砖的声响,气氛沉凝。
“陛下!”殿外内侍殿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进。”赵佶脚步一顿。
内侍殿头趋步急入,衣摆带风,行至御前,俯身凑近赵佶耳边低语数句。
只见赵佶脸上那点残余的温和瞬间冻结,继而化为一片骇人的铁青。他猛地转身,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
“啪——!”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殿宇间炸开,惊得烛火齐齐一跳!
“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