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就不吃!正好我这几日瞧着有些发福了,权当修身!”
环儿回过神来,冲着赵逸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小声嘀咕。
“公子,事情可办妥了?”柳如烟轻声询问刚坐下的赵逸。
“嗯,”赵逸点点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明儿就去吏部领敕牒。就是不知道能捞个什么官儿,可千万别比清溪县还坑!”
柳如烟抿唇一笑:“公子是二甲进士出身,从九品已是底线,再差……也差不离了。”
“也对!”赵逸往躺椅上一靠,舒了口气,“横竖比那劳什子清溪县主簿强!
环儿!赶紧做饭!老爷我今儿在太师府灌了一肚子茶水,连口正经午饭都没捞着!”他扬声喊道。
喊完,院子里静悄悄的。
赵逸疑惑地看向正在收拾衣物的柳如烟:“环儿呢?怎么没动静?”
柳如烟忍俊不禁:“环儿说……公子罚她今晚不准吃饭,她已然……去床上睡下了。”
“嘿!”赵逸气得一拍桌子,“这小丫头片子反了天了!她自己不吃,连老爷我的饭也敢罢工?!”
“环儿!本公子数三声,你再不来做饭……”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威胁。
话音未落,环儿“嗖”地一下从门后探出头,气鼓鼓地叉着腰:“公子就怎样?难不成要把奴婢扫地出门?”
“哼!”赵逸冷哼一声,猛地站起身,“本公子就亲自下厨!”说罢,作势就要往厨房冲。
“唉呀!公子息怒!环儿错了!奴婢这就去做!您可千万别糟践厨房!”
环儿吓得花容失色,一个箭步冲上来把赵逸按回椅子上,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窜进了厨房。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赵逸得意地啜了口茶,一脸胜利者的表情。
柳如烟看着这主仆俩跟斗鸡似的,只能无奈地摇头浅笑。
翌日清晨,在柳如烟的细心打理下,赵逸穿戴整齐那身绿色官袍,雇了辆牛车,一路颠簸着再次来到吏部衙门前。
刚下车,那日的门子眼尖,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哟!赵官人您来啦!
快请进快请进!张郎副(员外郎)眼下正在值房当值呢!”说着就要引他往吏部员外郎的值房去。
赵逸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糟!终日打雁,今儿被雁啄了眼!”
他支支吾吾道:“呃……这个,门子大哥,我今日是来领敕牒的,稍后……稍后再去拜会张老哥不迟。”
门子一脸恍然:“哦——!原来那日官人口中的‘朋友’,就是您自己啊!那可巧了!”
他笑容更盛,“新科进士的敕牒,正是由我们左选司发放,张郎副就是左选司的掌印官!
您既然是张郎副的兄弟,哪还用排队?走,小人直接领您进去!”他不由分说就要带路。
赵逸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我特么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懊悔地站在原地,脚下像生了根。
门子见他不动,疑惑道:“赵官人?您这是……”
“哦!没事!”赵逸急中生智,“赵某突然想起有件急事忘了办!待会儿再来,待会儿再来!”说着就想溜。
“哎!官人留步!”门子连忙叫住他,“您有急事自去便是。不过小人得提醒您,今日郎副都在衙,您可千万别拖得太晚。
按规矩,敕牒下发当日若未能领取,吏部便视为官人主动放弃差遣!
日后……再想补缺可就难如登天喽!”他一脸“我可是为你好”的表情。
赵逸刚迈出的腿,像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半空。他缓缓转过身,脸色发苦:“此话……当真?”
“赵官人您可是我们张郎副的兄弟!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骗您啊!”门子拍着胸脯保证。
赵逸一咬牙,一跺脚:“罢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大不了被奚落一顿,总比丢了饭碗强!
劳烦……引路吧!”他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好嘞!官人这边请!”门子殷勤地引着赵逸,径直穿过吏部前院,左拐几步。
只见一间宽敞的值房外,排着一条足有近百人的长龙,清一色都是身着绿袍的候补官员,个个伸长脖子,神情焦虑。
赵逸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在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洗礼下,硬着头皮跟在门子身后,直接越过长龙,来到值房门前。
“这是谁啊?怎么不排队?”
“看着有点眼熟……咦?这不是唱名那日穿戏服那位吗?”
“是他!赵逸!他怎么不用排队?”
“莫非是走了谁的门路?”
窃窃私语声像蚊子般嗡嗡作响。
“公子稍候,小人进去通禀一声。”门子对赵逸歉然一笑,躬身进了值房。
片刻后,门子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神色:“赵官人,郎副请您进去。”
赵逸深吸一口气,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迈步走进这间决定他命运的值房。
值房内陈设简朴,上首一张宽大的公案后,端坐着一位年约三十、面皮白净、留着短须的官员,正是吏部尚书左选司员外郎张栋。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颇为平易近人。
“下官赵逸,见过郎副!”赵逸连忙躬身,礼数周到。
“哦?”张栋放下手中的笔,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赵逸,慢悠悠地开口,
“赵官人不是张某的‘兄弟’么?何须如此见外?自家兄弟,不必拘礼啊。”
他特意在“兄弟”二字上加了重音。
赵逸心头警铃大作,脸上却瞬间切换成一片赤诚,挺直腰板,正色道:
“郎副容禀!下官虽与郎副素未谋面,然仰慕郎副清正廉明、才干卓绝之名久矣!
在逸心中,早已视郎副为可敬可亲之兄长!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小弟赵逸,字庆知,拜见兄长!”
说罢,竟煞有介事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拜揖礼!
张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自诩在吏部这潭深水里摸爬滚打多年,脸皮功夫也算炉火纯青,可眼前这位……
简直是不要脸界的开山怪、宗师级人物!
这才第一次见面,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就能如此情真意切、顺杆爬梯地认哥哥?
这脸皮厚度……城墙拐角加块砖都得自愧不如!
“等等!”张栋猛地回过神,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你说你叫赵逸?赵庆知?”
“呃…正是小弟!”
赵逸也被他这反应弄懵了,“啥情况?我赵逸啥时候这么有名了?
连吏部实权大佬都认识我这号小虾米?”
张栋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惊愕,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严肃又带着点亲热的表情:
“咳!本官吏部左选司员外郎张栋,字岳山。
既然赵老弟如此赤诚,那岳山便托大,认下你这个兄弟了!你以后就称我一声‘岳山兄’吧!”
“啊?!”赵逸这下真傻眼了。
他刚才纯粹是硬着头皮耍无赖,想着“光脚不怕穿鞋的”,认个哥哥又不吃亏。
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这唱的是哪一出?“我这耍不要脸你还当真了?难道这官场大佬都好这口?”他满脑子问号地看着张栋。
张栋见他愣神,脸色故意一沉:“怎么?赵老弟莫非是看不起我这个区区左选司员外郎?
觉得张某不配做你这个二甲进士的兄长?”
“看不起?”赵逸心中念头飞转。
吏部左选司员外郎!那可是六品的朝官!掌管着天下文官的铨选、考核、升迁!
虽然上面还有个郎中,但这位绝对是手握实权的二把手!
多少官员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存在!管他什么目的,抱上这条大腿绝对血赚不亏!
他立刻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深深一揖:“岳山兄说哪里话!小弟能得兄长不弃,折节下交,实乃天大的福分!
小弟赵逸,见过岳山兄!”这声“岳山兄”叫得比亲哥还亲。
“好!好!这才对嘛!”张栋抚掌大笑,显得十分畅快,
“你既认了我这个老哥,当哥的也不能让你白叫。
这样,今晚酉时,八仙楼,老哥我做东,咱们兄弟好好喝一杯,叙叙情谊,如何?”
赵逸心念电转:“堂堂文选司二把手主动请我吃饭?这里面没猫腻我都不信!
不过,管他呢,先应下再说,姿态得摆足!”
他脸上堆满真诚的笑容:“兄长如此厚爱,小弟岂敢推辞!只是这东道,理应由小弟来做!岂能让兄长破费?”
“也好!”张栋哈哈一笑,拍板道,“老哥我这几日……手头确实有些紧,那就沾老弟的光了!”
赵逸:“……”(您这堂堂六品大员,也忒实诚了点吧?!)
“好了,”张栋看了看外面排成长龙的队伍,摆摆手,“我这儿人多事杂,就不多留老弟了。咱们晚上八仙楼再叙!”
赵逸连忙道:“岳山兄且慢!小弟今日……其实是来领敕牒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张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神秘笑容:“老哥我当然知道你是来领敕牒的。不过嘛……”
他抬手,食指往衙门更深处、那代表更高权力的方向轻轻一指:
“你的敕牒……可不在老哥这儿。左侍郎……正在里面等着你呢!”